第二封:贰拾捌

  心脏像被剖出、被寒风磨砺,生疼。

  他在她心里究竟算甚么?一件玩物?

  只要有人来要,她就能轻易地拱手让人?

  他一向知道她心里也是珍爱他的,可这份爱,又算甚么?这份随时都能放弃的爱,他要来,又能做甚么?

  既安慰不了自己,也留不住她。

  心脏处收缩的疼痛缓缓变得麻木,他不知该如何才能唤起它的知觉,只是再见到这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时,他抑制不住自己心里的愤怒。

  “是以,这才是你今夜来此的目的?”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声量忍不住陡然大了一倍,“你凭何觉得寡人会要一个被发卖过的女子?你们凭何都这样觉得?!”

  何人做他的妻子,没有人问过他的意思,哪怕他是一国之君,却身心无力到任人摆布!为何如此?单单只因为,她是造世主么?

  此世中,除了她,便再无人能撼动所谓的天命吗?

  雪芒闻声不禁抖了一瞬,她第一次瞧见他盛怒的模样,但眼下,她心中感受到的屈辱远盛于惧怕。

  “从善是否清白,大君尽可找人来验!”

  她撑着手臂,从地上缓缓站了起来,“大君以为,从善是要迫不及待地稳固君妇的地位?”

  久跪使她的膝盖愈发难受,立身时都忍不住踉跄了一瞬,但她还是让自己镇定地与他平视,“大君可是忘了,当初说一不二、千里传信说要娶我之人,是您自己!彼时,从善都想不起大君是何模样,于何时邂逅过一面,便匆促地决定要嫁予大君做妻子。后而遇袭,于列国之间颠沛流离,这桩桩件件,又何尝是从善心中所愿!”

  她深深地吐出口气,无谓道:“大君尽可安心,待从善完成心念之事,会自己离开的。”说罢,她便转过身去,艰难地迈着有些发麻的双腿。

  “心念之事,宿长林?”

  姬珂微吐几字,使她不由又顿了下来。

  “近日他流窜于群臣之间,已经不止一人上书荐他为官,君妇以为,此人是如何办到的?”

  雪芒原本想说:‘宿先生本就是有才能之人,群臣惜才也是无可厚非’。但随即又想到身份有别,况且他曾嘱咐过她不要插手他的事情,如今他已经迈到了这一步,便更无需她添乱了。

  “寡人知道你与他素有交情,便是寡人不在意你这个人,但你毕竟还是寡人名义上的君妇……”

  “朝堂之事,大君不必与从善多言,女流之辈,未有远见。”

  她先一步打断他,自顾自离开了。

  姬珂盯着门口望了许久,终是带着一副颓靡的目光……缓缓吐出两个字:“抱歉。”

  这一声,说不好是因对她的折辱之言,还是因雪儿小产一事的隐谎之词。

  或许都有。

  *** (灬ꈍ ꈍ灬) ***

  初春时,雪芒终于收到了雪的回音。

  她以为那信笺内会写地址,但并没有。

  雪一下送来了两只鸽子,一只用来回信,另一只留着,用于未来之需……她是铁了心不让旁人找到她。

  雪芒只是稍作回应,避重就轻。她还在考虑,待到离宫之时,她该用哪种法子把雪骗回来呢……是说自己性命垂危,还是说大君性命垂危呢?

  雪会不会信呢?

  然在那之前,宿长林终于抵不住姬珂的多重施压,向雪芒发出了“求助”信号。

  一个天之骄子,原来心中只有山水,是这廊庙将他召回继承父位。可召他回来,又将他的忠诚视为笑话!如今只能改名换姓地流于晋国……但像他这样经世之才,本就不该被埋没。

  雪芒已经多日不曾见过姬珂,她没有像上次一样去东厢等他,而是在午时去了阔延宫。

  事实上,那日之后她便决定,此后不会再踏入东厢半步。

  姬珂几乎一天都在思政殿处理政事,只有午时会去阔延宫小憩。

  宫人们见是雪芒前来,想着终于能松口气,便都识相地退下了。

  彼时姬珂正坐在桌案前揉着眉心,手边是一张已经洗到发皱的缣帛,上面还杂乱无章地静置着许多金文,单字瞧来,字迹尚算得工整。

  “拜见大君,大君安乐无极。”

  姬珂思绪骤停,缓缓抬眸望向下首,“何事?”

  雪芒站直身子结了女礼,复又屈膝跪下,朝姬珂叩了一首。

  “从善想求大君,给宿先生一次报国的机会。”

  姬珂顿了顿,随即冷哼了一声,“寡人此前问过你,你说女流之辈未有远见,如今又来求情,你觉得寡人会听你的?”

  “……”

  ‘他会听你的。’

  雪的原话,言犹在耳。

  可对她雪从善来说,这是多么讽刺啊?

  她定了定心绪,长吐出一口气,“从善愿以一物作为交换。”

  如此胸有成竹,姬珂不禁眯了眯眸子,“说来听听。”

  雪芒抬起头,正视于他,“前些日子,雪来信了。”

  一字一句,她说得很慢,将他神情里的变化尽收眼底。哪怕他面色装得镇定,可眼睛里的波涛总是下意识的,下意识地……连听到她的名字都会忍不住颤动。

  “雪赠予从善一只鸽子与她联络,每封书信,必有回音。从善愿将此赠予大君,换宿先生报国之门。”

  姬珂没有说话,只是垂下眸子,盯着手边那张陈满金文的缣帛又缓缓出了神。

  翌日,姬珂在朝堂之上允了大臣荐宿长林为官的折子,令其择日入朝任职。

  雪芒经营的铺子也终于有了收益,她整日都和子络埋头讨论,桌案上摆着筹策,但子络通常只肖闭目思索便能得出答案。

  云怜会适时为她们添茶,但她们常是忙得腾不开手,云怜又插不上话,便只得悻悻然退下了。

  天已垂暮,云怜早早地出了濯鸾宫,转去东厨了。

  “你可有发现,云怜姐姐近日越发不得宠了?”在殿内外室中掌灯的宫人见其远去,忍不住讨论了起来。

  “是啊,眼下才酉时末刻,少君通常亥时才歇息。”

  “可不是?她如今在少君跟前侍候的时辰越发短了。”

  “不过听闻那位子络娘子精于算术,少君是惜才之人,想也无可厚非。”

  “嗯……但你觉不觉得少君怪怪…”

  “奴等叩见大君!”她推了她一把打断她,立刻朝门口伏地叩首,也不知方才那些话……

  两个宫人在地上已经抖成了筛糠。

  姬珂面色无常地踏入殿内,径直右转往东厢走去,恍若无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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