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封：贰拾玖
良久无声，一个宫人仰首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才松了口气瘫在地上，大口地喘息着，“以后还是……嘘~”她也不敢再多言。
另一个宫人更是点头如捣蒜，她们可不敢忘记去年冬月时，宫中人非议少君，大君震怒，癸巷中一连多日都回荡着肉糜的击打声……血水被冻在地面上，虽已隔绝了血腥气，可依旧使人触目惊心。
那条路，便生生被过往之人想方设法地避过了。
既有前车之鉴，阖宫上下的嘴巴也都严了许多。如今只是聊起云怜时才不自觉地带出了半句，又正好还赶上姬珂进来，难免战战兢兢。
幸而，姬珂不曾追究，宫人们也松了一大口气。心中纵有万般疑惑，也再不敢出言讨论，只能烂在肚子里。
这样宁静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初夏。
酷暑之际，正是万物沸腾之时。蝇声阵阵，蝉鸣不断，吵叫得人们心中也是愦乱不已。
姬珂独坐于桌案前，看着奏折上陈列的“罪状”。
“臣所列句句属实，如此淫乱不堪之人，岂可任贵胄师氏啊？望大君明鉴！”
今日朝堂之上，春官大宗伯亲自弹劾。
而闻得此言，宿长林面上还是一片祥和，置若罔闻。
“林上士如何看？”姬珂冷声问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宿长林上前揖礼，将身子压得极低，声音发闷、却沉稳如斯：“微臣相信大君定会查明真相，秉公处置。”
“……”
他没有说‘还臣清白’。
阅到某一处，姬珂的手掌缓缓攥起。
他知道，宿长林所为之事，他不能认。
因为宿长林曾与从善并行多时，倘若他的声名有污点，那从善的清白也便成了笑话，有损王室颜面，而且可能还会牵连出真假少君之嫌……且，若从善得知了此事，又岂会坐视不理？到时恐怕，前朝后宫都是麻烦……
宿长林大抵也是吃准了这一点，才在那般境地下还能镇静自若。
从善入宫，于他而言，还真是一步绝妙的棋啊……
“砰隆”一声闷响，他将陶制的茶杯砸在地上，随侍的宫人寺人顿时跪伏在地。
“传膳！”他吼了一声。
寺人一脸茫然，此时尚且未到哺食的时辰。
“多备些酒来！”他又补充道。
“唯。”
寺人再不敢多做揣摩，旋即连滚带爬地出去准备了。
虽然传来了膳食，但姬珂还是在几案前坐着，愣愣出神。
寺人将膳食与酒摆满了桌案，姬珂却恍若未闻般不为所动，寺人也不敢出言提醒，就木头桩子似的杵在一旁。待膳食凉了，便唤人来将膳食撤下去温着，将热的端上来。热的放凉了，便再撤下去热，如此反复。
到第四次上餐时，姬珂终于抬手敲了敲桌案。
距其最近的寺人旋即弓着身子上前，“奴在。”
“酒来。”
寺人转身去端，与酒一起呈上来的，还有一碟牛肉。
姬珂望见，又缓缓出了神……
“嗯，这牛肉不错！不过鸡肉嘛，我觉得还是甜口的好吃，和土豆煮在一起，绝配！”
“嗯？”
“哎呀不对！这会儿没有土豆，土豆好像是明朝才传进来的吧……明朝传进来好多蔬菜啊，这会儿啥也没有。”
彼时他轻笑了一声，“这不是有……”
“不过民间不是没资格吃肉么？你这是从何处买来的？”
他拿起布帛来擦着她沾满油污的手指，“宫里。”
“哇，还是你厉害啊！那等回宫之后，我也做肉给你吃！”
他愣了一瞬，复问道：“你做？”
“对啊！放心！我上班时候的午饭都是自己做自己带的，手艺练出来了！”
彼时，她胸有成竹地拍了拍胸脯。
后而他们分别……又重聚。可再于上阳相见时，却早换了一副景象。
她说的话他都记得，哪怕听不懂也会记得。
可她呢，她将与他发生的一切都看作一场虚无，随时舍弃，说走就走，随心所欲。
他大抵，是再也等不到她这一顿肉了。
他无视寺人为他斟好的一樽酒，直接抄起酒器来往嘴里倒。
寺人惊了一惊，自知君心不悦，沉首不敢多言。
他就这样，饮酒一直饮到垂暮。
头枕在桌案上，满是酒气的呼吸间吹动着唇边几条细碎的葛布，眼神已经失焦，可脑海中还回荡着她的话，似乎她的声音也近在咫尺……
“雪儿……雪儿……”
他口齿不清地呢喃着，寺人上前了一些附耳过去，零星听见几个字。
“大君可是要前往濯鸾宫歇息？”
寺人才一问完又自顾自掌了嘴，‘这不废话么？每晚不都在濯鸾宫歇着？’
就这样，姬珂被几个寺人拖去了濯鸾宫。
才迈入外室，他朦胧的视线中便捕捉到一抹娉婷身影。神思在那一瞬颤抖了一下，他说不好是更加清醒还是更加糊涂了，他只是下意识地追了上去，不假思索地自其背后拥住了她。
温软的触感，他已许久不曾抱过了。
……
雪芒是今日与子络一道出宫去了，在外查账比预想的时辰要久，故而耽误了些。
濯鸾宫已经掌起了灯，因为心里打着盘算，是以没听到后面的脚步声。忽然扑上来的重量使她险些没站稳，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酒气袭来，耳边是呼吸间吞吐的热气侵扰。
一室宫人伏地，“叩见大君。”
雪芒的身子僵了僵，自肩颈处扶起他的脸转过身来看他，也让他看着自己。
姬珂满面通红，耳朵也红，两只眼睛本就没有完全睁开，此时还装满了泪。
他不管不顾地将她抱得更紧，将眼睛埋在她肩膀里，用她的身体堵住他的所有啜泣。
“你可知道，我是谁？”
雪芒攥着他腰际的衣襟，尽可能地将他的身体推远。
姬珂努力地睁了睁双眼，似乎清醒了几分，从她身上起来，定住了身形。可他还是不够清醒，望着这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面孔，他终究是透过她望向了另一个人……
“你好狠的心。”他的手指向前，想要触碰她，可是，却又触不到她……
“雪儿，我想你……”
作者有话说：
另一个宫人更是点头如捣蒜，她们可不敢忘记去年冬月时，宫中人非议少君，大君震怒，癸巷中一连多日都回荡着肉糜的击打声……血水被冻在地面上，虽已隔绝了血腥气，可依旧使人触目惊心。
那条路，便生生被过往之人想方设法地避过了。
既有前车之鉴，阖宫上下的嘴巴也都严了许多。如今只是聊起云怜时才不自觉地带出了半句，又正好还赶上姬珂进来，难免战战兢兢。
幸而，姬珂不曾追究，宫人们也松了一大口气。心中纵有万般疑惑，也再不敢出言讨论，只能烂在肚子里。
这样宁静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初夏。
酷暑之际，正是万物沸腾之时。蝇声阵阵，蝉鸣不断，吵叫得人们心中也是愦乱不已。
姬珂独坐于桌案前，看着奏折上陈列的“罪状”。
“臣所列句句属实，如此淫乱不堪之人，岂可任贵胄师氏啊？望大君明鉴！”
今日朝堂之上，春官大宗伯亲自弹劾。
而闻得此言，宿长林面上还是一片祥和，置若罔闻。
“林上士如何看？”姬珂冷声问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宿长林上前揖礼，将身子压得极低，声音发闷、却沉稳如斯：“微臣相信大君定会查明真相，秉公处置。”
“……”
他没有说‘还臣清白’。
阅到某一处，姬珂的手掌缓缓攥起。
他知道，宿长林所为之事，他不能认。
因为宿长林曾与从善并行多时，倘若他的声名有污点，那从善的清白也便成了笑话，有损王室颜面，而且可能还会牵连出真假少君之嫌……且，若从善得知了此事，又岂会坐视不理？到时恐怕，前朝后宫都是麻烦……
宿长林大抵也是吃准了这一点，才在那般境地下还能镇静自若。
从善入宫，于他而言，还真是一步绝妙的棋啊……
“砰隆”一声闷响，他将陶制的茶杯砸在地上，随侍的宫人寺人顿时跪伏在地。
“传膳！”他吼了一声。
寺人一脸茫然，此时尚且未到哺食的时辰。
“多备些酒来！”他又补充道。
“唯。”
寺人再不敢多做揣摩，旋即连滚带爬地出去准备了。
虽然传来了膳食，但姬珂还是在几案前坐着，愣愣出神。
寺人将膳食与酒摆满了桌案，姬珂却恍若未闻般不为所动，寺人也不敢出言提醒，就木头桩子似的杵在一旁。待膳食凉了，便唤人来将膳食撤下去温着，将热的端上来。热的放凉了，便再撤下去热，如此反复。
到第四次上餐时，姬珂终于抬手敲了敲桌案。
距其最近的寺人旋即弓着身子上前，“奴在。”
“酒来。”
寺人转身去端，与酒一起呈上来的，还有一碟牛肉。
姬珂望见，又缓缓出了神……
“嗯，这牛肉不错！不过鸡肉嘛，我觉得还是甜口的好吃，和土豆煮在一起，绝配！”
“嗯？”
“哎呀不对！这会儿没有土豆，土豆好像是明朝才传进来的吧……明朝传进来好多蔬菜啊，这会儿啥也没有。”
彼时他轻笑了一声，“这不是有……”
“不过民间不是没资格吃肉么？你这是从何处买来的？”
他拿起布帛来擦着她沾满油污的手指，“宫里。”
“哇，还是你厉害啊！那等回宫之后，我也做肉给你吃！”
他愣了一瞬，复问道：“你做？”
“对啊！放心！我上班时候的午饭都是自己做自己带的，手艺练出来了！”
彼时，她胸有成竹地拍了拍胸脯。
后而他们分别……又重聚。可再于上阳相见时，却早换了一副景象。
她说的话他都记得，哪怕听不懂也会记得。
可她呢，她将与他发生的一切都看作一场虚无，随时舍弃，说走就走，随心所欲。
他大抵，是再也等不到她这一顿肉了。
他无视寺人为他斟好的一樽酒，直接抄起酒器来往嘴里倒。
寺人惊了一惊，自知君心不悦，沉首不敢多言。
他就这样，饮酒一直饮到垂暮。
头枕在桌案上，满是酒气的呼吸间吹动着唇边几条细碎的葛布，眼神已经失焦，可脑海中还回荡着她的话，似乎她的声音也近在咫尺……
“雪儿……雪儿……”
他口齿不清地呢喃着，寺人上前了一些附耳过去，零星听见几个字。
“大君可是要前往濯鸾宫歇息？”
寺人才一问完又自顾自掌了嘴，‘这不废话么？每晚不都在濯鸾宫歇着？’
就这样，姬珂被几个寺人拖去了濯鸾宫。
才迈入外室，他朦胧的视线中便捕捉到一抹娉婷身影。神思在那一瞬颤抖了一下，他说不好是更加清醒还是更加糊涂了，他只是下意识地追了上去，不假思索地自其背后拥住了她。
温软的触感，他已许久不曾抱过了。
……
雪芒是今日与子络一道出宫去了，在外查账比预想的时辰要久，故而耽误了些。
濯鸾宫已经掌起了灯，因为心里打着盘算，是以没听到后面的脚步声。忽然扑上来的重量使她险些没站稳，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酒气袭来，耳边是呼吸间吞吐的热气侵扰。
一室宫人伏地，“叩见大君。”
雪芒的身子僵了僵，自肩颈处扶起他的脸转过身来看他，也让他看着自己。
姬珂满面通红，耳朵也红，两只眼睛本就没有完全睁开，此时还装满了泪。
他不管不顾地将她抱得更紧，将眼睛埋在她肩膀里，用她的身体堵住他的所有啜泣。
“你可知道，我是谁？”
雪芒攥着他腰际的衣襟，尽可能地将他的身体推远。
姬珂努力地睁了睁双眼，似乎清醒了几分，从她身上起来，定住了身形。可他还是不够清醒，望着这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面孔，他终究是透过她望向了另一个人……
“你好狠的心。”他的手指向前，想要触碰她，可是，却又触不到她……
“雪儿，我想你……”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