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及笄
徐毓敏的及笄宴办得轰烈，寂静了十多年的徐府一改从前做派。
乍然出现在众人眼前，惹得受邀前来的宾客好一阵不惯。
唯独那些朝堂上的老人屏息不言，他们四目相对。
在进门那刻便交换了眼神，心中暗道今日怕是没那么简单。
陆旭酩来得算早，可他四下一看，却发现此时已经没有几人未到了，他脸上的笑意收敛了几分。
徐仲沔身着雾灰色绸杭直䄌，头戴紫檀木簪，腰间坠了一块润泽古玉，站在中堂与前来的大臣们寒暄。
庄椟浑然不觉这些变化，大咧咧的和徐仲沔招呼：“徐大人今日好气色，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徐仲沔爽朗笑开：“庄大人肯赏脸，哪有不高兴的道理？庄大人这边上座。”
不仅是庄椟，朝中能进殿站着的大臣都来了，宛若早朝的复刻。
除了圣上和太子未到，其余的人皆在此间。
陆旭酩思索的间隙，冷不丁被贺拥一把揽了过去，他臂膀粗壮，将陆旭酩勒的几乎喘不过来气。
陆旭酩咳嗽着推搡：“贺大人这是做什么？快放开，快放开。”
贺拥哈哈大笑，左右看了看，凑近道：“陆兄，听说你家女儿也快及笄了？”
陆旭酩顺着喉咙，幽怨的看着这个罪魁祸首：“咳、咳咳，贺大人哪里听说的？小女年岁还小，及笄还远着……”
“远什么？再有两年都该嫁人了，陆兄就没什么打算么？”
陆旭酩被贺拥说的云里雾里，看着对方挤眉弄眼的样子觉得实在有失斯文。
明明眼前的贺拥和平时一般无二，可此时陆旭酩却觉得怎么看都不顺眼。
他狐疑的看着贺拥：“贺大人突然提起这个，难道有什么请教？”
贺拥再次将身子凑了过来：“听说陆兄中意谢家那小子，不是我说，你这眼光也太差了些，明明……”
陆旭酩忍无可忍的打断：“贺大人哪来的这么多听说！
“今日宴席才刚刚开始，我看贺大人还是少喝点酒吧。”
说完便劈手夺过贺拥手中的酒杯，重重搁在桌上离去了。
贺拥张着嘴嘟嘟囔囔地将酒杯拿了回来：“哎呀，陆兄真是不解风情，这可是上好的梨花白，一年只产十壶。”
他咂了一口，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可有什么办法？总不能真让我家那小子当了道士吧？
“长生牌，对，那长生牌还是他家女儿亲手刻的呢，待会我要问一问，看陆兄还能怎么说。”
“阿嚏”！
正往茶厅去的陆知予揉了揉鼻子，青萝立刻将手中的将薄衫披在她的身上。
“昨晚变天，小姐不该去客栈的，等下回了府，要喝上一大碗姜汤才能休息，否则……”
“否则怎样？”
庄嘉宜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听到主仆二人的话忍不住接了一句。
陆知予紧了紧身上的外衫，瞥了一眼身旁有些不自在的青萝，打趣道：“否则就再也吃不到她买的水晶凉果了。”
青萝俯身给庄嘉宜行礼，动作处处周全没有半分不敬。
庄嘉宜面露惊讶：“你这丫头，在外人面前像变了模样似的。”
陆知予无奈道：“平日里我不拘着她，青萝也省得分寸。若是看见嘉宜姐姐来了，定然早就装模作样的小心伺候了。
“别看这丫头文文弱弱的，实际上精明的很。”
陆知予像是在责备青萝，但实则句句都是维护之意。
庄嘉宜心领神会的点头，对青萝说道：“别紧张，在我这也不必讲什么规矩，你方才那样就很好。”
陆知予无意纠缠这个问题，往日青萝送她进学院时曾偶遇过章先生，他觉得二人之间的相处方式极不恰当。
不顾尚在门口便将青萝一阵数落，连带陆知予都没得到什么好脸色。
陆知予哄了好久才让青萝恢复本色，不再介怀。
此时遇见庄嘉宜后难免惶惶，陆知予拍了拍青萝的手，支开她去马车上再拿一方干净巾帕。
庄嘉宜看着青萝远去的背影，收回了目光，先行一步进了茶厅，只落下一声几不可闻的叮嘱。
“今日小心。”
陆知予眼神中划过几不可见的惊讶，没想到这句提醒竟然是从庄嘉宜的口中说出的。
她神色淡然的和庄嘉宜一前一后的进了院子，目光所及是妆容端庄的徐毓敏，身着蔷薇色牡丹金纹对襟。
八风不动地坐着，只看一眼便让人在心中了然，这便是章先生所说的雍容气度。
陆知予将准备好的锦盒亲手递给徐毓敏身边的婢女，而后靠近徐毓敏的耳畔，轻声道。
“芙蓉不及美人装，水殿风来珠翠香(注1)，毓敏姐姐，今日的你，美极了。”
徐毓敏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悦，她如何不知陆知予口中下一句是：“谁分含啼掩秋扇，空悬明月待君王(注2)。”
不消片刻，徐毓敏便整理好了表情，目光流转：“劳知予妹妹费心了。”
陆知予挽了挽鬓边的碎发：“毓敏姐姐说这些可就生分了，不知阿筝给姐姐送了什么礼物？”
陆知筝站在徐毓敏的另一侧，身旁带的是碧环那丫头，陆知予眉头微皱。
父亲曾给府内各处门房下过规定，倘若二小姐身边没有翠柳跟着便不能出府，为何今日在她身边没有见到？
徐毓敏拾起陆知筝的手：“她呀，神神秘秘的说要送我一份大礼，可到现在都还没见着呢。”
陆知予扯了扯嘴角，心中顿时失了兴致，不再虚以委蛇，而是转头寻了位置坐下了。
不出意外的话，这大礼无非出在自己身上。
上一世，陆知筝“不小心”将陆知予为她求的平安福遗落在了莲池，好在那池子水不深，只到人的膝盖。
青萝急切的想跳下去帮她找回来，但陆知筝却不依不饶的让陆知予亲自下去寻。
当时陆知筝指着青萝的鼻子骂，大概是说这奴才对她心怀不满。
定不会为她真心实意地找回平安福，其实心中只盼着她出事了才好云云。
陆知筝说着说着便闹了起来，哪怕就是不让青萝去，换一个人她也还是不依。
陆知予不想在别人的及笄宴上闹大，眼见周遭没什么人，就这么被哄着求着的挽起裤脚下了水。
可刚等她踏至莲池中央的时候，谢汕秋一行却恰好经过，她只好将衣摆放下堪堪挡住双足。
窘迫，无助，羞赧一瞬间席卷了她。
而陆知筝只会惊呼出她的姓名，以便旁人快速的将她们二人区分开来。
如果不是谢汕秋及时遮蔽住旁人的视线，后果不堪设想。
直到他们走后陆知予才打捞到平安福，湿漉漉地上岸，膝盖以下的衣物全湿透了。
她从前只当那些人经过是意外，如今想来，答案再明显不过了。
也正是在那之后，她心里隐约对谢汕秋有了一丝别样的感情。
得知父亲为她定下亲事的时候，陆知予恍惚地觉得嘴里被塞了颗水晶凉果。
徐毓敏静静地看着落座的陆知予，这些时日她敏感的发现了陆知予在有意的疏远自己。
就像在二人间竖起了一层看不见的薄膜，将她的示好软绵绵的弹了回来，可她不能去问。
若要叫她巴巴地去问，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
为何知予妹妹和她明显生分了许多？
这样的行为她怕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的。
但徐毓敏却从未想过，陆知予会在今日说出这样一句诗来，意思是说：
美人打扮得比牡丹还要艳丽，可也只能日日掩面哭泣，等待着帝王的恩宠。
徐毓敏隐秘地向上扯着嘴角，露出诡异的弧度，她的眼中泛出幽光，餍足的神情似乎看见了令人愉悦的未来。
她低头端起茶杯，在掩面的那一刻无声默道：“知予妹妹，这一次，你僭越了。”
再抬起头来时，她那抹令人琢磨不透的笑容已经消散了。
转眼又变成了那个永远保持着宁静的徐家大小姐，散发着高贵而不失亲和的魅力。
作者有话说：
注1.2翻译：芙蓉虽美但比不上美人的装扮，帝王的游船被风吹过飘来阵阵女子香。谁料如今却只能含悲饮泣，终日以团扇掩面，夜夜站在皎洁词月光下，等待君王的恩宠。——来自王昌龄《西宫秋怨》
乍然出现在众人眼前，惹得受邀前来的宾客好一阵不惯。
唯独那些朝堂上的老人屏息不言，他们四目相对。
在进门那刻便交换了眼神，心中暗道今日怕是没那么简单。
陆旭酩来得算早，可他四下一看，却发现此时已经没有几人未到了，他脸上的笑意收敛了几分。
徐仲沔身着雾灰色绸杭直䄌，头戴紫檀木簪，腰间坠了一块润泽古玉，站在中堂与前来的大臣们寒暄。
庄椟浑然不觉这些变化，大咧咧的和徐仲沔招呼：“徐大人今日好气色，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徐仲沔爽朗笑开：“庄大人肯赏脸，哪有不高兴的道理？庄大人这边上座。”
不仅是庄椟，朝中能进殿站着的大臣都来了，宛若早朝的复刻。
除了圣上和太子未到，其余的人皆在此间。
陆旭酩思索的间隙，冷不丁被贺拥一把揽了过去，他臂膀粗壮，将陆旭酩勒的几乎喘不过来气。
陆旭酩咳嗽着推搡：“贺大人这是做什么？快放开，快放开。”
贺拥哈哈大笑，左右看了看，凑近道：“陆兄，听说你家女儿也快及笄了？”
陆旭酩顺着喉咙，幽怨的看着这个罪魁祸首：“咳、咳咳，贺大人哪里听说的？小女年岁还小，及笄还远着……”
“远什么？再有两年都该嫁人了，陆兄就没什么打算么？”
陆旭酩被贺拥说的云里雾里，看着对方挤眉弄眼的样子觉得实在有失斯文。
明明眼前的贺拥和平时一般无二，可此时陆旭酩却觉得怎么看都不顺眼。
他狐疑的看着贺拥：“贺大人突然提起这个，难道有什么请教？”
贺拥再次将身子凑了过来：“听说陆兄中意谢家那小子，不是我说，你这眼光也太差了些，明明……”
陆旭酩忍无可忍的打断：“贺大人哪来的这么多听说！
“今日宴席才刚刚开始，我看贺大人还是少喝点酒吧。”
说完便劈手夺过贺拥手中的酒杯，重重搁在桌上离去了。
贺拥张着嘴嘟嘟囔囔地将酒杯拿了回来：“哎呀，陆兄真是不解风情，这可是上好的梨花白，一年只产十壶。”
他咂了一口，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可有什么办法？总不能真让我家那小子当了道士吧？
“长生牌，对，那长生牌还是他家女儿亲手刻的呢，待会我要问一问，看陆兄还能怎么说。”
“阿嚏”！
正往茶厅去的陆知予揉了揉鼻子，青萝立刻将手中的将薄衫披在她的身上。
“昨晚变天，小姐不该去客栈的，等下回了府，要喝上一大碗姜汤才能休息，否则……”
“否则怎样？”
庄嘉宜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听到主仆二人的话忍不住接了一句。
陆知予紧了紧身上的外衫，瞥了一眼身旁有些不自在的青萝，打趣道：“否则就再也吃不到她买的水晶凉果了。”
青萝俯身给庄嘉宜行礼，动作处处周全没有半分不敬。
庄嘉宜面露惊讶：“你这丫头，在外人面前像变了模样似的。”
陆知予无奈道：“平日里我不拘着她，青萝也省得分寸。若是看见嘉宜姐姐来了，定然早就装模作样的小心伺候了。
“别看这丫头文文弱弱的，实际上精明的很。”
陆知予像是在责备青萝，但实则句句都是维护之意。
庄嘉宜心领神会的点头，对青萝说道：“别紧张，在我这也不必讲什么规矩，你方才那样就很好。”
陆知予无意纠缠这个问题，往日青萝送她进学院时曾偶遇过章先生，他觉得二人之间的相处方式极不恰当。
不顾尚在门口便将青萝一阵数落，连带陆知予都没得到什么好脸色。
陆知予哄了好久才让青萝恢复本色，不再介怀。
此时遇见庄嘉宜后难免惶惶，陆知予拍了拍青萝的手，支开她去马车上再拿一方干净巾帕。
庄嘉宜看着青萝远去的背影，收回了目光，先行一步进了茶厅，只落下一声几不可闻的叮嘱。
“今日小心。”
陆知予眼神中划过几不可见的惊讶，没想到这句提醒竟然是从庄嘉宜的口中说出的。
她神色淡然的和庄嘉宜一前一后的进了院子，目光所及是妆容端庄的徐毓敏，身着蔷薇色牡丹金纹对襟。
八风不动地坐着，只看一眼便让人在心中了然，这便是章先生所说的雍容气度。
陆知予将准备好的锦盒亲手递给徐毓敏身边的婢女，而后靠近徐毓敏的耳畔，轻声道。
“芙蓉不及美人装，水殿风来珠翠香(注1)，毓敏姐姐，今日的你，美极了。”
徐毓敏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悦，她如何不知陆知予口中下一句是：“谁分含啼掩秋扇，空悬明月待君王(注2)。”
不消片刻，徐毓敏便整理好了表情，目光流转：“劳知予妹妹费心了。”
陆知予挽了挽鬓边的碎发：“毓敏姐姐说这些可就生分了，不知阿筝给姐姐送了什么礼物？”
陆知筝站在徐毓敏的另一侧，身旁带的是碧环那丫头，陆知予眉头微皱。
父亲曾给府内各处门房下过规定，倘若二小姐身边没有翠柳跟着便不能出府，为何今日在她身边没有见到？
徐毓敏拾起陆知筝的手：“她呀，神神秘秘的说要送我一份大礼，可到现在都还没见着呢。”
陆知予扯了扯嘴角，心中顿时失了兴致，不再虚以委蛇，而是转头寻了位置坐下了。
不出意外的话，这大礼无非出在自己身上。
上一世，陆知筝“不小心”将陆知予为她求的平安福遗落在了莲池，好在那池子水不深，只到人的膝盖。
青萝急切的想跳下去帮她找回来，但陆知筝却不依不饶的让陆知予亲自下去寻。
当时陆知筝指着青萝的鼻子骂，大概是说这奴才对她心怀不满。
定不会为她真心实意地找回平安福，其实心中只盼着她出事了才好云云。
陆知筝说着说着便闹了起来，哪怕就是不让青萝去，换一个人她也还是不依。
陆知予不想在别人的及笄宴上闹大，眼见周遭没什么人，就这么被哄着求着的挽起裤脚下了水。
可刚等她踏至莲池中央的时候，谢汕秋一行却恰好经过，她只好将衣摆放下堪堪挡住双足。
窘迫，无助，羞赧一瞬间席卷了她。
而陆知筝只会惊呼出她的姓名，以便旁人快速的将她们二人区分开来。
如果不是谢汕秋及时遮蔽住旁人的视线，后果不堪设想。
直到他们走后陆知予才打捞到平安福，湿漉漉地上岸，膝盖以下的衣物全湿透了。
她从前只当那些人经过是意外，如今想来，答案再明显不过了。
也正是在那之后，她心里隐约对谢汕秋有了一丝别样的感情。
得知父亲为她定下亲事的时候，陆知予恍惚地觉得嘴里被塞了颗水晶凉果。
徐毓敏静静地看着落座的陆知予，这些时日她敏感的发现了陆知予在有意的疏远自己。
就像在二人间竖起了一层看不见的薄膜，将她的示好软绵绵的弹了回来，可她不能去问。
若要叫她巴巴地去问，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
为何知予妹妹和她明显生分了许多？
这样的行为她怕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的。
但徐毓敏却从未想过，陆知予会在今日说出这样一句诗来，意思是说：
美人打扮得比牡丹还要艳丽，可也只能日日掩面哭泣，等待着帝王的恩宠。
徐毓敏隐秘地向上扯着嘴角，露出诡异的弧度，她的眼中泛出幽光，餍足的神情似乎看见了令人愉悦的未来。
她低头端起茶杯，在掩面的那一刻无声默道：“知予妹妹，这一次，你僭越了。”
再抬起头来时，她那抹令人琢磨不透的笑容已经消散了。
转眼又变成了那个永远保持着宁静的徐家大小姐，散发着高贵而不失亲和的魅力。
作者有话说：
注1.2翻译：芙蓉虽美但比不上美人的装扮，帝王的游船被风吹过飘来阵阵女子香。谁料如今却只能含悲饮泣，终日以团扇掩面，夜夜站在皎洁词月光下，等待君王的恩宠。——来自王昌龄《西宫秋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