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5:玦落无声（6）
她好努力啊，她真的什么都试过了，可为什么还是不行？为什么谢清玦还是做下了那些错事？
她真的找不到别的办法了。
怎么办，她的阿玦要从此消散了。
窗外大雪簌簌而下，顾云卿卧在病榻上，无助地咳嗽——这具身体积郁成疾，已经不剩太多时候了。
在打破坚冰后，她早已将真相尽数告诉了谢清玦。
谢清玦虽是愕然惊忿，却还是相信了她，仔细派人去查。
真相水落石出的那一天，青年呆呆地立在雨中，显得分外迷茫。
他为了复仇，害死了那么多人，可现下摆在面前的事实是，他恨错了人，报错了仇。
顾云卿想，经此一遭，一切或许都会往好的方向发展。
谢清玦不会走上众叛亲离的道路，楚容玦，也会好好活着。
可事实并未如愿。
最开始，他诚心希望能够通过为亡魂祈祷的方式弥补错误。
却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谢清玦变了。
他本已经在自己的陪伴下一点点走出阴霾，已经学会去信任别人，真心地待人接物。
可在一直没能发现生父下落后，谢清玦却忽地大病一场，从此性情大转，愈发阴郁狂躁，对待权力也越来越偏执，唯独在面对她的时候还能有几分好脸色。
皇室尽亡，顾家人后来追随的是为政有道的西洲节帅，并且辅佐着他一同平了乱事。
暮洲节帅亡故，身后亦无子嗣，谢清玦便是在此时跳脱而出，率暮洲归顺，一下子掌了更多的权力。
顾云卿也被圣上正式赐婚与他——这也是命卷之外，为数不多的一点变数。
她确实曾经梦想过在凡间能有这样的机缘。
可眼下，她想嫁么？
她想嫁的，分明是那个性格纯良的少年郎，而非面前日日以权谋私的谢清玦。
楚容玦的这一世，还是走向了命簿上规定的道路，结党营私、霍乱朝政，更是害死无数人命。
顾云卿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分明她已经改变了那个关键的节点，为什么一切还是会按照命卷来呢？
她看到过谢清玦眼中的矛盾和挣扎。
午夜梦回间，她似乎也亲耳听到他轻声呢喃着“不愿杀人”“愿此生从善，和云卿相伴”。
可那又如何，那个阴郁偏执的青年还是害了那么多人。
无论她怎么拦阻都没有用。
争吵次数渐多，顾云卿似乎也不再被青年信任了，她被丢进阴冷的荒院自生自灭，积郁成疾，已成油尽灯枯之势。
她太无能了，她救不回她的阿玦了。
待凡身死去，回到仙界后后，她便再也干涉不了人间之事，一切也都挽回不了了。
顾云卿的双手终是无力垂下，在意识消散前，她好像听见了谢清玦又惊又慌的呼喊。
呼喊什么呢？
是云卿，还是云清？
可是她的少年回不来了，顾云卿，也回不去了。
……
“父帝为何要如此？”
“若不如此，还真让他重回仙界，再让你们喜结连理？”
仙帝沉声道。
落商终于明白了谢清玦的挣扎和矛盾从何而来。
青年在她的帮助下，那么努力地想要挣脱命运的泥潭，可却因为仙帝几句轻飘飘的命令，受到了命卷更多的束缚，致使所有的逆天改命均是徒劳无功。
“事到如今，朕也不再瞒你。五世历劫，不过缓和之计。我故意那般惩处你，便是赌他一份真心，知他不会让你受半分苦，会替你换掉命格，最后魂飞魄散。偏生这颐兰半路窜出，坏了朕原先的计划，居然想将一切拨回原位，若非朕后面再下命令增强命卷束缚，还真会让那罪民得偿所愿了。”
颐兰被捆绑着跪在一旁，命卷上的内容亦尽数展现。
顾云卿死的那一日，青年亦正在饱受着巨大的苦痛，浑身上下像是遭到了虫兽啃噬一般。
落商心头像是被撕开了一个口子。
“别再，别再控制我了！”
“我不愿作恶，可你非要逼我！”
“我不想将她丢在那里，我不想看不见她。”
“我不怕死，为了她，将这条命奉上，亦无所谓！”
谢清玦紧紧咬着双唇，拼了命地挣脱开所有束缚向荒院跑去。
雪地里，那个玄衣青年跑得越来越快，跑得越来越急，但他还是来迟了。
迎接他的，只有顾云卿那具冰凉的尸体。
然后，落商看见他蓦地吐出了一口鲜血，像是终于醒悟了什么，喃喃道：
云清，你又擅作主张了。
“呵呵……”落商抬起头，冷笑道。
“可是父帝，你是仙帝啊。你受着仙界万民的敬仰啊。”
她声声凄厉，字字句句皆是申诉，在金鸾大殿上不断回荡。
“你却保护不了自己的子民，甚至连个公道都不愿给他，更是连一句说出口的诺言都不愿践行。何其可笑？你当真配坐在那个位置上么？”
“阿玦他有罪，可罪不至死，情有可原，一切都被制止住了，陛下为何还要紧抓着不放？更何况，事先之错，分明是在于仙界没能护得住自身子民。”
“落商，朕瞧你才是疯了！来人，将大祭司带下去好生修整，再……”
“禀仙帝，谢清玦已死在至亲手上，罪民楚容玦，亦在轮转之时彻底伏诛。”一名内侍走过来，躬身道。
落商呼吸一滞，再抬起头时，已是满面泪水，唇畔漾起了几抹讽刺的笑意。
命卷上的画面仍在不断流转。
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谢清玦，不，是楚容玦。
楚容玦在顾云卿死时情绪激荡，突破了太多限制，甚至提前从命卷上看到了自己的结局，他是自愿迎在生父剑前的。
她的少年郎，就这样又一次遭受了众叛亲离之苦。
“好一个公正的仙帝，好一个清明的朝堂！”
她怒极反笑，面上隐有魔纹出现。
护不住心爱之人，守不了心中之道，这是非不分的仙界，存有何益？
金銮殿被毁坏成满地废墟，从那之后，再没有人见过曾以一人击退千军万马的落商仙子。
仙帝对外放出的消息是：大祭司在渡劫之时，因生意外魂飞魄散。
他宁肯不承认这个女儿的存在，也不愿让他人知晓仙界大祭司入魔的耻辱。
当年那个热情似火的姑娘，最终还是被困在了冰冷的孤寂中。
落商不愿受到魔气的控制去残害生灵，只能以自身为阵眼，用九天玄铁加以辅助，希冀靠阵法吞噬魔灵，最后再发挥出几分价值。
她把自己锁于人迹罕至的荒山上，想索性便这样耗下去，直到累累白骨彻底化为飞灰。
很幸运，因为楚容玦当年魂飞魄散时的执念，落商在千年之后，又一次见到了曾经的少年郎，虽是短暂的金风玉露一相逢，却也胜却人间无数。
偶然遇到的两位年轻人持正义之心，救她脱离了魔气的滋扰。
他们像是被仙界下了重罪，可那又如何，她识人无数，难道看不出这两人是善是恶？
何况，仙界的那个朝廷，所判之事，可真就能配得上一句公道么？
所以在面对那诸多仙兵时，落商会不顾自身伤痛，及时地站出来协助宋兮云，替楚临深找回了主身。
事了之后，她显得有些疲惫和迷茫。
故人皆已亡故，乌烟瘴气的仙界不是她的家，而是逼死她心上人的刑场。
从前下凡历劫的地方，也不过就是一个暂时的落脚处。
茫茫天地，却无一处是家乡。
她不知道该怎么答复宋兮云，也不知自己究竟该到哪里去，只是留下句来日再报恩后，便转身匆匆离开了——或许是因为她害怕这座困了她千年的荒山，或许是因为她在这个地方又一次送走了爱人，总之，她想逃离这里。
待落商再度出现在世人眼前的时候，是伏羲和邪神挑起的那场浩劫临世。
她在抗击魔灵的时候，亲眼瞧着宋兮云和楚临深是如何力挽狂澜，亲眼看见那金衣姑娘是如何献祭自身引下天诛。
不错，她当年果然没有看错人。
那份恩情，也是时候该偿还了。
寿命所剩无几又如何？只盼世间遗憾少些便好。
她自己没能和心上人相守白头，却希望其他有情人能结出善果。
而那一场大战之后，落商便又一次消失在了世间。
仙帝铁了心要找回女儿弥补，公开写了罪己诏为楚容玦沉冤昭雪，甚至召回了被世代贬至蛮荒之地的楚氏族人。
可终究未得所愿，落商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
“阿玦，我来寻你了。”
漫天飘雪下，只剩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卧在茅草堆上轻声呢喃。
“当年那一场大雪，我抛下了谢清玦。这一场漫天飞雪，便让我，去寻当年的少年郎罢……”
雪花纷散，恍若玉玦落地，碎在地上，无一点声响。
作者有话说：
她真的找不到别的办法了。
怎么办，她的阿玦要从此消散了。
窗外大雪簌簌而下，顾云卿卧在病榻上，无助地咳嗽——这具身体积郁成疾，已经不剩太多时候了。
在打破坚冰后，她早已将真相尽数告诉了谢清玦。
谢清玦虽是愕然惊忿，却还是相信了她，仔细派人去查。
真相水落石出的那一天，青年呆呆地立在雨中，显得分外迷茫。
他为了复仇，害死了那么多人，可现下摆在面前的事实是，他恨错了人，报错了仇。
顾云卿想，经此一遭，一切或许都会往好的方向发展。
谢清玦不会走上众叛亲离的道路，楚容玦，也会好好活着。
可事实并未如愿。
最开始，他诚心希望能够通过为亡魂祈祷的方式弥补错误。
却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谢清玦变了。
他本已经在自己的陪伴下一点点走出阴霾，已经学会去信任别人，真心地待人接物。
可在一直没能发现生父下落后，谢清玦却忽地大病一场，从此性情大转，愈发阴郁狂躁，对待权力也越来越偏执，唯独在面对她的时候还能有几分好脸色。
皇室尽亡，顾家人后来追随的是为政有道的西洲节帅，并且辅佐着他一同平了乱事。
暮洲节帅亡故，身后亦无子嗣，谢清玦便是在此时跳脱而出，率暮洲归顺，一下子掌了更多的权力。
顾云卿也被圣上正式赐婚与他——这也是命卷之外，为数不多的一点变数。
她确实曾经梦想过在凡间能有这样的机缘。
可眼下，她想嫁么？
她想嫁的，分明是那个性格纯良的少年郎，而非面前日日以权谋私的谢清玦。
楚容玦的这一世，还是走向了命簿上规定的道路，结党营私、霍乱朝政，更是害死无数人命。
顾云卿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分明她已经改变了那个关键的节点，为什么一切还是会按照命卷来呢？
她看到过谢清玦眼中的矛盾和挣扎。
午夜梦回间，她似乎也亲耳听到他轻声呢喃着“不愿杀人”“愿此生从善，和云卿相伴”。
可那又如何，那个阴郁偏执的青年还是害了那么多人。
无论她怎么拦阻都没有用。
争吵次数渐多，顾云卿似乎也不再被青年信任了，她被丢进阴冷的荒院自生自灭，积郁成疾，已成油尽灯枯之势。
她太无能了，她救不回她的阿玦了。
待凡身死去，回到仙界后后，她便再也干涉不了人间之事，一切也都挽回不了了。
顾云卿的双手终是无力垂下，在意识消散前，她好像听见了谢清玦又惊又慌的呼喊。
呼喊什么呢？
是云卿，还是云清？
可是她的少年回不来了，顾云卿，也回不去了。
……
“父帝为何要如此？”
“若不如此，还真让他重回仙界，再让你们喜结连理？”
仙帝沉声道。
落商终于明白了谢清玦的挣扎和矛盾从何而来。
青年在她的帮助下，那么努力地想要挣脱命运的泥潭，可却因为仙帝几句轻飘飘的命令，受到了命卷更多的束缚，致使所有的逆天改命均是徒劳无功。
“事到如今，朕也不再瞒你。五世历劫，不过缓和之计。我故意那般惩处你，便是赌他一份真心，知他不会让你受半分苦，会替你换掉命格，最后魂飞魄散。偏生这颐兰半路窜出，坏了朕原先的计划，居然想将一切拨回原位，若非朕后面再下命令增强命卷束缚，还真会让那罪民得偿所愿了。”
颐兰被捆绑着跪在一旁，命卷上的内容亦尽数展现。
顾云卿死的那一日，青年亦正在饱受着巨大的苦痛，浑身上下像是遭到了虫兽啃噬一般。
落商心头像是被撕开了一个口子。
“别再，别再控制我了！”
“我不愿作恶，可你非要逼我！”
“我不想将她丢在那里，我不想看不见她。”
“我不怕死，为了她，将这条命奉上，亦无所谓！”
谢清玦紧紧咬着双唇，拼了命地挣脱开所有束缚向荒院跑去。
雪地里，那个玄衣青年跑得越来越快，跑得越来越急，但他还是来迟了。
迎接他的，只有顾云卿那具冰凉的尸体。
然后，落商看见他蓦地吐出了一口鲜血，像是终于醒悟了什么，喃喃道：
云清，你又擅作主张了。
“呵呵……”落商抬起头，冷笑道。
“可是父帝，你是仙帝啊。你受着仙界万民的敬仰啊。”
她声声凄厉，字字句句皆是申诉，在金鸾大殿上不断回荡。
“你却保护不了自己的子民，甚至连个公道都不愿给他，更是连一句说出口的诺言都不愿践行。何其可笑？你当真配坐在那个位置上么？”
“阿玦他有罪，可罪不至死，情有可原，一切都被制止住了，陛下为何还要紧抓着不放？更何况，事先之错，分明是在于仙界没能护得住自身子民。”
“落商，朕瞧你才是疯了！来人，将大祭司带下去好生修整，再……”
“禀仙帝，谢清玦已死在至亲手上，罪民楚容玦，亦在轮转之时彻底伏诛。”一名内侍走过来，躬身道。
落商呼吸一滞，再抬起头时，已是满面泪水，唇畔漾起了几抹讽刺的笑意。
命卷上的画面仍在不断流转。
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谢清玦，不，是楚容玦。
楚容玦在顾云卿死时情绪激荡，突破了太多限制，甚至提前从命卷上看到了自己的结局，他是自愿迎在生父剑前的。
她的少年郎，就这样又一次遭受了众叛亲离之苦。
“好一个公正的仙帝，好一个清明的朝堂！”
她怒极反笑，面上隐有魔纹出现。
护不住心爱之人，守不了心中之道，这是非不分的仙界，存有何益？
金銮殿被毁坏成满地废墟，从那之后，再没有人见过曾以一人击退千军万马的落商仙子。
仙帝对外放出的消息是：大祭司在渡劫之时，因生意外魂飞魄散。
他宁肯不承认这个女儿的存在，也不愿让他人知晓仙界大祭司入魔的耻辱。
当年那个热情似火的姑娘，最终还是被困在了冰冷的孤寂中。
落商不愿受到魔气的控制去残害生灵，只能以自身为阵眼，用九天玄铁加以辅助，希冀靠阵法吞噬魔灵，最后再发挥出几分价值。
她把自己锁于人迹罕至的荒山上，想索性便这样耗下去，直到累累白骨彻底化为飞灰。
很幸运，因为楚容玦当年魂飞魄散时的执念，落商在千年之后，又一次见到了曾经的少年郎，虽是短暂的金风玉露一相逢，却也胜却人间无数。
偶然遇到的两位年轻人持正义之心，救她脱离了魔气的滋扰。
他们像是被仙界下了重罪，可那又如何，她识人无数，难道看不出这两人是善是恶？
何况，仙界的那个朝廷，所判之事，可真就能配得上一句公道么？
所以在面对那诸多仙兵时，落商会不顾自身伤痛，及时地站出来协助宋兮云，替楚临深找回了主身。
事了之后，她显得有些疲惫和迷茫。
故人皆已亡故，乌烟瘴气的仙界不是她的家，而是逼死她心上人的刑场。
从前下凡历劫的地方，也不过就是一个暂时的落脚处。
茫茫天地，却无一处是家乡。
她不知道该怎么答复宋兮云，也不知自己究竟该到哪里去，只是留下句来日再报恩后，便转身匆匆离开了——或许是因为她害怕这座困了她千年的荒山，或许是因为她在这个地方又一次送走了爱人，总之，她想逃离这里。
待落商再度出现在世人眼前的时候，是伏羲和邪神挑起的那场浩劫临世。
她在抗击魔灵的时候，亲眼瞧着宋兮云和楚临深是如何力挽狂澜，亲眼看见那金衣姑娘是如何献祭自身引下天诛。
不错，她当年果然没有看错人。
那份恩情，也是时候该偿还了。
寿命所剩无几又如何？只盼世间遗憾少些便好。
她自己没能和心上人相守白头，却希望其他有情人能结出善果。
而那一场大战之后，落商便又一次消失在了世间。
仙帝铁了心要找回女儿弥补，公开写了罪己诏为楚容玦沉冤昭雪，甚至召回了被世代贬至蛮荒之地的楚氏族人。
可终究未得所愿，落商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
“阿玦，我来寻你了。”
漫天飘雪下，只剩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卧在茅草堆上轻声呢喃。
“当年那一场大雪，我抛下了谢清玦。这一场漫天飞雪，便让我，去寻当年的少年郎罢……”
雪花纷散，恍若玉玦落地，碎在地上，无一点声响。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