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要不,抱你下去?

  万芊幸不知怎么了,仍旧箍住柏泊生的腰,就是不放手。

  “要不,抱你下去?”柏泊生轻声低语,伏在她耳边呢喃。

  倏然,上一秒还环在腰间的手臂松动了,落了下来。他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用手指托起她下巴,软声说,“加件衣服会暖和点,上了车,让林虎开暖风。”

  衣服带着他的体温,还带着他的味道——浅浅的烟叶若有似无的皮革清爽的草木,她裹紧身体,忽而有点奇怪的感觉,暖适浅香——一如他的怀抱。

  她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慰藉与欢喜。

  照顾母亲久了,却不知道被人照顾原来如此软暖,有如四月的和风。

  她的心,就像从冰箱拿出来的冰淇淋,慢慢酥软融化。

  回家的路上,她一直靠在柏泊生的肩头,似乎白天鼓胀的热情耗尽了她的体能,她软得像水放多了的面团。

  当柏泊生要抱她下车时,万芊幸裹着柏泊生的外套走下来。

  “泊生,你手劲儿大,先去和面团,我换件衣服就来。”

  “林虎,晚上吃羊排面,你看冰柜中差什么,去补齐了。”

  两个男人应声离去。

  林虎跟在柏泊生身后,忽然脑子一抽抽,嚯!万小姐今日威武,把总裁都指挥起来了,只是……让少爷……和面……?

  至少林虎表示没见过。为挽救少爷尊贵的面子和里子,林虎卑微开口,

  “少爷,您去房里歇着,厨房的事儿交个林虎,我给万小姐打下手。”和面这事儿,林虎擅长着呢!

  柏泊生前行的脚步一顿,满脸的不高兴。

  “改口!称呼少夫人!”

  “和面的事,是少夫人分派的活儿,你瞎掺和什么?!”

  林虎就地石化。木呆呆看他家少爷消失在庭院内,他晃晃脑袋,嘴里念念有词,“少夫人,少夫人……”

  然而看见万芊幸走进厨房,林虎抢着打招呼,“万小姐,食材都足足的!”

  话音才落,正在揉面团的柏泊生递过来一个恶狠狠的表情,林虎哆嗦一下,马上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少夫人,我现在就摘菜备葱姜蒜末吗?”

  万芊幸没注意这些细节,她还沉浸在白天的热闹之中。

  “泊生,面醒一会儿,你今日辛苦了,回房歇息吧。饭好了我叫你。”

  “林虎,你备好菜,也去休息吧。哦,对了,羊排切得碎一点,太大块的话,煮熟费时。”

  两个大男人同时“奥”了声。

  林虎又被他家少爷翻了个白眼。他手脚麻溜,感觉出来这里阳气过剩,自己被少爷过度嫌弃;于是,林虎瞅空,一声没言语,悄无声息地脚底抹油——溜了!

  柏泊生果然听了话,给面团扣住一个盆儿;然而他却没走,一边看着万芊幸娴熟的炝锅做汤汁,一边开始聊天。

  “我12岁到伦敦,吃不惯西人的三成熟的肉食,油炸的又觉太腻,就只好自己摸索着做饭。”柏泊生想起往事,唇角上挑,从前不敢回顾的往事,此刻与万芊幸说起,却倏忽变得温馨起来。

  柏泊生微微拧眉,怎么同样的事情,换个环境,竟然心境不同。

  好奇怪。

  “难怪呢。”万芊幸接住话头。

  “我就说嘛,柏家长子,集尊贵骄矜于一身,怎么可能会浪费时间去做这些繁琐杂事?”万芊幸把羊排过了一遍滚水,正在用笊篱往出打捞。

  厨房里飘起氤氲的水汽,空气中多了羊肉独有的膻腥气;

  柏泊生向来不喜这种气味,然而今日他的嗅觉似乎失灵了。

  “那时候,一个人住在那多雨湿冷的地方,特别想家;加上刚去那会儿,语言不通,宅子里的下人都是本地人……”柏泊生突然有点酸楚,他转过头,那段日子持续了很久,天晓得,他竟然挺了过来。

  倏然,他感觉自己被软软地抱住。

  “我懂那种感觉。无助、忧伤、无人可诉。”她在他耳边低声说着,“我妈确诊乳癌那年,我十三岁,妈妈心情不好就骂人,骂我爸骂我骂癌症。”万芊幸顿了顿,似乎在平复情绪。

  “从那时候,我开始学习做妈妈喜欢吃的面食,我妈很可怜,她追随爸爸打拼半生,眼看着爸爸生意好了,她却倒了。她不甘心,她觉得是我拖累了她。影响了她和爸爸的关系。”

  妈妈不喜欢她。她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在勉力吸引妈妈关注的目光,都在渴望能挽回妈妈的爱。她拼了全身气力想赢回妈妈对她的爱,她不相信,如果不是爱,她因何生了她来这个冰冷的世界上。

  万芊幸下巴颏抵在柏泊生后背,默默想着心事。努力忘记的往事却突然开了闸口,止不住。

  “其实,我不会做饭,只会做这一种羊排面。”

  “因为,这是我妈最喜欢吃的。”

  “妈妈死后,突然之间,我也疯狂喜欢上这种面食。”

  那是她穷极一切努力,也没能追上的母亲的爱,妈妈到死眼里都是恨意;却无意间,教会了万芊幸一种人间美食。

  万芊幸的泪水流出,她微微的颤抖着,柏泊生转身,一把将她拥在怀中。他低头吻她的发丝,有大颗的泪珠滚落在她黑色的发间,那是他的眼泪。

  他在伦敦住满一年之后,就再没有流过眼泪。这一生的泪水在十二岁那年,流得干干净净。他的铁石心肠,他对世界无处不在的恶意,不再指责,他心平气和地接受了它们。少年的梦中,从此漆黑一片。

  十五年后,他护在心上的这个女人,复苏了他的柔软,他还有眼泪!

  锅子的水份煮干了,智能灶发出警报。

  她倏然惊起,用袖口默默擦去眼泪——像从前无数次那样,回转身,她笑意盈盈看过来,“坏了,我竟忘了蓄水。”

  柏泊生看在眼里,一颗心骤然痛楚。

  他拉住她的手,眸光中全是暖光,“幸儿,让我来。”

  万芊幸看着他加水,她点开了炉子,蓝色火苗腾起,她看着站在灶台边的男人,想抱抱他。

  却收回蠢蠢欲动的双臂,掀开面盆,拿起了面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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