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大王一如既往地歇朝了。

  宿长林与徐俭交换了眼神,便转身大步流星地往外走了。

  昨日徐俭已经派遣大王身边的寺人前去候馆等着迎接晋侯了。并以大王之喻说歇一日再行朝见,此时宿长林前往候馆,应是恰好的。

  只是才出宫门不远,他尚未走到自家马车的停留处,小巷中便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风声。

  “胆敢在宫门外行刺,尔等视王室如无物否?”

  可即便宿长林嗓门再大,也无法掩盖他文强武弱的事实。来者也深知这一点,故而不与他耍嘴皮子,直接一支弩箭射了过来。

  宿长林一时看不出是该往左躲、还是往右闪,只得直直僵在原处,眼看箭锋直直对准了心脏,他心想,是该往右闪的!

  然不等他身体做出反应,那支弩箭便被不知从何处来的石子击偏了,迅时跌在地上。

  宿长林下意识望向了刺客。

  而刺客却下意识望向了扔石子的人——只见其身形迅猛,手持短剑冲过去与他近身搏斗。

  宿长林望着熟悉的身影缓缓松了口气,不出十招,刺客已被击倒在地,那柄短剑抵在刺客咽喉处,眼见就要划下去,“玉衡,莫杀他!”

  隗玉衡下意识侧首望去,刺客却在此时自己抓着他的手割了自己的喉。他旋时一惊,可也为时已晚。

  “问不出幕后谋主了。”隗玉衡蹙眉站起身来,从怀中掏出一块布帛来擦着短剑上的血迹。

  宿长林走上前来,拉过他的手臂往自家马车处带,“不必问,定是我那继母派来的。”

  “那你为何不要我杀他?”隗玉衡不解。

  “怕你徒增杀孽啊!”宿长林叹了口气,扬手指了指马车,“快上车,快走!”

  隗玉衡闻言笑了,眼睛里闪了闪的光,“此处可离宫门不远,躺着个尸首不处理,你不怕惹着麻烦?”

  “这小巷鲜有人来,只要不被人发现……”宿长林见他泰然自若,忍不住伸手将他推搡上了马车,“若在此处待久了,才是会惹着麻烦!”

  二人接连上了车,宿长林拍了拍车夫的肩,要他从小路走,去候馆。

  隗玉衡抱臂端坐在马车上,眄视着宿长林的身形,“嘶~ 话说这车夫可一直在场,你信得过他?”

  “他是失聪失语之人,知道如何才能好好活着。”宿长林淡淡道。

  隗玉衡挑着眉毛点了点头,“难怪他面色如此淡然。”

  “这不重要,你为何会突然出现啊?”

  面对宿长林清澈的目光,隗玉衡突然就起了调侃他的心思,便轻笑了一声,“想你了!”

  宿长林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挥拳过去,幸而他倒是识相,及时打断:“诶你这是要去何处啊?”

  宿长林叹了口气,不与他计较,“候馆。”

  “哦,办正事啊,那你先办,我回家等你!”说罢也不管宿长林反应,直接掀帘跳下了马车。

  宿长林翻着白眼摇了摇头,却也是惯着他了。

  说来他与隗玉衡的交情,从一开始就是建立在刀尖上的。

  那是他的继母第一次萌生了杀死他的念头。那时他的继母还并未雇佣杀手,而是买通了他的车夫,他那次回家探望父亲,后而再度启程远行,在那条偏僻的林路上,车夫在疾驰的马车上刺伤了他的手臂。

  他一个文生,实在抵不过糙汉子的力气,在挣扎中便摔下了马车。顿时,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似的,死是还没死,但跑也跑不掉。

  正当他以为此命休矣时,一柄短剑忽从远处飞来,插在了车夫的胸膛上。

  车夫应声倒地,隗玉衡一袭长衫,丰神俊朗,控马而来。

  他救他一命,为他疗伤。

  后而他了解到,隗玉衡身手极好,常在市井行走,做了些以物易物的营生,人脉、门路都不少。

  得知他要游历列国,隗玉衡竟也一拍即合,于是他们也曾同行过,是无话不谈的知己。

  马车摇摇晃晃地停在了候馆前。

  宿长林提步进入,在侍者的引领下,他并未让人直接带他去晋侯处,而是在其中闲庭信步,打听着晋侯此次进京的动向,听着不曾有出格的部分,他心里才算有了个准头。

  直角长廊围着一棵粗壮的梧桐树,树下有一个秋千架,身着禄衣的女子坐在上面,轻轻仰头望着树梢。这场景,静得像幅画一样。

  “大司徒,大司徒?”

  侍者唤了他两声,他才回过神来。

  “到了。”侍者指了指长廊里侧的那处殿宇,正在梧桐树的那一头。

  “好,有劳。”

  侍者躬身颔首,“奴先告退,大司徒请便。”

  宿长林望着那头顿了顿,还是提步上前,对着那张熟悉的背影作揖道:“见过晋侯夫人。”

  雪上歌听到身后传来的声响,背脊一时有些僵直。

  她缓缓转首,谦逊儒雅的男子已经渐渐直起身来,挺拔的身形,褐色藻纹的官服,风姿绰约。她也木木地起身与之对视,秋千架受力一阵晃荡,吊绳在二人的目光中婆娑不断。

  须臾,她挤出一抹笑意,唤道:“宿先生。”

  他温润地笑着,缓缓从廊下走至庭院,“早前听闻晋侯与夫人情爱甚笃,今日一见……从善可有难言之隐?”

  他突然唤她从善二字,雪上歌不得不从回忆中苏醒过来,分析他此时的意图,好做出最合理的反应。

  “宿先生多虑了,予只是舟车劳顿,有些疲乏罢了。”她顿了顿,随即问道:“不知宿先生今日之行所为何事?”

  闻声,宿长林执手向西北王宫的方向揖了揖,答道:“今日奉大王之命,前来拜见晋侯,收取晋国土地之图及人民之数。”

  雪上歌颔了颔首,“原是大司徒。”

  “夫人见礼。”宿长林亦颔首躬身道。

  “君侯此时正在丰园正堂,国政之事,予不便入内,宿先生自请谒见便是。”

  “长林明白。”他再度揖手,转身朝殿宇走去。

  “大司徒!”

  雪上歌忽又喊住他,见宿长林缓缓转身,她便续道:“上次一别,不知大司徒的未尽之作,可写完了?”

  宿长林略加思索了一瞬,“是,作完了。”

  雪上歌点了点头,未再多言。

  他迟疑片刻,正预备再问一句时,远处的殿宇大门便开了。

  二人的视线齐齐转过去,却并未看见有人走出。

  雪上歌了然,“大司徒请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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