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你心仪于她?见她成婚,心内不快?”

  宿长林颇感好笑地摇了摇头,“只是羡慕。”

  “羡慕?”隗玉衡不解。

  “是啊。”他长叹一声,“从善如今的眼中,也有了不为人知的故事。我与她有些像,但又不是很像。我还是会羡慕她,羡慕她有自己的家人,将来,也会有自己的孩子。骨肉至亲……是这人世间,最难以割舍的部分。”

  “将…来?”隗玉衡怔了怔,继而唇边漾起一丝诡异的笑,“骨肉至亲……当真难以割舍否?”

  他想到了什么?

  是王室之中为了争权骨肉相残,还是战乱之中为了活命骨肉相食?

  宿长林默了默,“至少于我而言,是如此。”

  将来,他也会有自己的家人、有自己一脉相承的血亲。而非像如今这般,最亲的血亲皆已过世,留下一个不懂事的半血亲、和一个不是血亲的名义血亲。

  隗玉衡盯了他片刻,终究……是没有再说下去。

  翌日,姬兆离入朝觐见,大王终于露面了。

  宿长林感到不可思议,他将晋国之数归档要向大王禀告时都不得召见。也不知太宰用了甚么法子,竟能说服大王上朝、且在晋侯面前应对自如。

  今日徐俭称病告假,否则无论如何宿长林得向他请教一番。

  散朝后,宿长林在转首时不由与姬兆离对视,深深地停留了须臾。但并无言语交流,最终他只是朝晋侯行过礼便离去了。

  出来上朝前,隗玉衡说想吃街边做的小食,要他回家时买些带回去。于是宿长林出来时便带了常服,在马车内换下官服,穿上常服,上街走了去。

  正当宿长林买好小食转身之际,手里的东西竟直接被人撞翻了,对方一面赔礼一面蹲在地上为他拾捡。

  宿长林也无奈,蹲下身去捡,但手还没碰到栗子,对方便递来一张字条。

  他顿了顿,也望不到对方的面色,只得木木地接过字条。然后,对方像是功成身退一般迅速起身离去了。

  宿长林蹲着也是尴尬,便只得起身边走边看。

  有人约他一见。

  缣帛上没有来者、也未写明来意,宿长林不知自己该不该贸然赴约,只是行进间已不自觉地朝目的地走去了。

  再抬首,已然到了此处。

  他叹了口气,只得提步走进去。

  在包间并未等太久,便有一个身着灰色氅衣之人走了进来。

  宿长林下意识起身,在对方露出真面目时,不由得愣了一愣。

  须臾,才行礼道:“拜见王子夜裘。”

  (姬夜裘,乃原姬宜臼身份)

  “大司徒有礼,吾今日设法约见大司徒,实乃有事相求。”

  宿长林语气稍顿,心头略感不妙,“王子言重,长林只是一介官吏,恐无力担王子所需。”

  当初大王下诏废后废太子时,朝中虽是一片反对之声,但无人敢真正站在大王诏令的对立面。如今木已成舟,便更无人想趟这浑水。

  他也一样,只想明哲保身。

  若早知此约是王子夜裘所设,他无论如何都是不会来的。

  姬夜裘也微微叹了口气,走至桌案边坐下,抬手也示意宿长林坐下。

  但他蹙着眉宇,并未落座,去桌案边添了一盏茶水,便躬身去呈给姬夜裘。

  “大司徒安心,吾不会拖累你。”

  姬夜裘微微侧首,并未接过茶盏,只是将话说得很慢,“吾只想……借土地之图一看。”

  ‘咚’地一声,茶盏不由得从手中滑落,继而,他向姬夜裘深深地揖了一礼,额头抵在手掌内侧,迟迟不肯抬首。

  “大司徒这是作何?”

  “恕长林无能,无法应王子所求。”

  姬夜裘蹙眉,“大司徒……不愿帮吾否?”

  宿长林此时心乱如麻,“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长林不敢。”

  姬夜裘压抑着内心气愠,却仍是忍不住呼出了一口粗气,“大司徒品行高洁,乃社稷之福,然,吾也并非谋逆之人,只是骤然遭逢废黜,又连个爵位都不曾得,想为自己寻条出路罢了。”

  宿长林轻轻蹙眉,“那王子……便真无谋反之心否?”

  此话一出,便如同猫被踩了尾巴一样。姬夜裘立时拍案而起,“父王糊涂,吾不该争否?为了一个狐媚的妖妃,不问政事,终日享乐,甚至还将江山社稷放在一个孩童身上!废长立幼,礼之大忌!天子如此,我朝危矣!”

  “长林死罪!王子慎言!”

  宿长林未想到,单此一句试探之言会牵扯出姬夜裘如此激烈的辩驳之词。他的声量不小,宿长林唯恐会出什么闪失。

  良久缄默,姬夜裘终于将心绪平复下来。

  “近日晋侯进京,坊间传言,不知大司徒可有耳闻?”

  宿长林未答。

  他便缓缓又道:“四年前,殇叔违背祖制,自立为君。当时的太子珂出逃,蛰伏四年;今年开春起兵夺回君位,晋侯之勇,人人闻见。此次缴纳岁贡,他亲自而来,又适逢父王这般……朝中多少人惶惶不安。如今内忧既在,若此为外患,敢问大司徒,要站在哪一方?”

  宿长林心中不由悸动,脑海中再度想起姬兆离那句话——‘若阁下所忧与寡人一致,却未必……会与寡人持对立之态。’

  冥冥之中,宿长林总觉得,姬兆离似乎在向他传达一个信号——他们的出发点是一样的,都是为了天下民生。

  然尽管如此,他所认定的于天下民生有利之举,却未必也是姬兆离所认同的。

  于是,他只得缄默不语。

  “大司徒啊,吾心一片赤忱,只为天下民生所想。吾深知大司徒品行,心中甚慰。今日无意相逼,但求大司徒…以大局为重。”

  又是为天下民生?

  人人都是为天下民生,可终究,所做之选择……人人都不一样。

  不过这样一番话,也算是护住了彼此的颜面。

  但宿长林同样不知该作何回答才算是正解,只得继续缄默。

  姬夜裘起身离去,宿长林便在其背后行礼恭送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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