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壹
待他走后，宿长林不得不再次陷入沉思。
就个人而言，他在姬夜裘的大计之中算不得什么重要人物，但若初次应下，便免不了还有二次。可是他发挥的作用又是微乎其微。倘若姬夜裘胜了，他算不得肱股之臣，但倘若他败了，大王究查下来，他定会落个失察的罪名，又因挑起了叛乱，谋逆的罪名便必然也会加在他头上……是以，还是明哲保身为妙。
不过就大局而言，他却觉得姬夜裘是正确的。
如今掌握王权之人只顾享乐而不顾民生，若他不改变自身，那改变的，就该是掌权之人了。
不知……晋侯所想是否也如这般？
但不论是姬夜裘还是姬兆离，只要大王尚且在位一日，任何人的上位之举皆是谋逆！而谋逆对于臣子而言，本身就是罪过。
只不过如今，不论他选与不选，都已经算是站队了……此时不帮王子夜裘，便意味着他还忠于当今天子。
他这样一个毫无根基的浮萍，有何资格？有何能力？他难道要用宿家的爵位、一个贵族的全部荣辱去赌这一局否？若姬夜裘败了、若他败了，那宿家势必荡然无存！可若他选择忠于天子呢？无关于是否为当今天子，他所效忠的，从来都是天子之位上的那个人！
换言之，何人坐上这位置，他便效忠于何人。
宿长林的眼眸忽然亮了一瞬，他似乎找到一个妥善的法子！
即便日后姬夜裘胜了，攻占京畿，难道他还能把原先不曾助过他的臣子全都杀了？
不，他不会有这样大的心力。且新天子继位的第一件事必然是稳固朝局，他绝不能做如此于情形不利之举。
思及此，他终于长松了口气，脚步也不再犹疑，心中总算有了答案。
未行几步，他微微转首，在视线之内看到一个讨饭的乞人。
“先生，求您恩赏。”乞人卑微地跪在他脚边，不住地叩首。
他怔松片刻……
此前，他从未觉得自己距离民生如此之近。
他仓皇地摸索着自身，掏出仅剩的贝币，弯腰递给了乞人。乞人道着谢，他却堵喉结舌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匆匆起身。
天下民生，天下人，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天下人？
人人皆是天下人，可天下人却非人人。
“怎么只知晓可怜旁人，不知可怜我呢？”
宿长林抬首，只见隗玉衡一脸无奈地抱臂立在那儿。
他心有千斤，无力与他调侃，于是径直向前走去。
隗玉衡见情形不对，于是也转身大步跟了上去，“我的栗子呢？”
“洒了。”
“那钱币呢？”
“没了。”
“……”
隗玉衡原是气得很，在家里迟迟等不得他回来，都亲自上街来找他了，却见他怔怔地盯着乞人发呆，还把答应他的事抛之脑后！
可他寥寥问这几句，听到宿长林回答时的语气，心中却也渐渐没了怒气……
“遇到何事了？”
宿长林顿了顿，停下脚步，却在望向隗玉衡时结了舌。
他心中尚且没有头绪，说出来……又能说什么呢？
“你身上带钱币了吗？”他未答反问。
隗玉衡点了点头。
“那去买栗子吧。”
说着，他先行往小食摊位走去。
隗玉衡默默地望着他，跟在其身侧，亦步亦趋。目光中，只有他的背影。
他明白，即便他看得懂宿长林的神情，可他的思量，也永远无法穿透宿长林的心脏。
下昼时分，宿长林处理公务时一直心绪不宁，尤其是将晋国土地图册归档时，他的脑海中总是反复响起姬夜裘的一番话。
再落笔时，笔锋竟都有些抖。
他明白，自己这个选择，是非做不可了。
但是，他还是决定要走一趟徐俭处。
彼时，徐俭正在卧床休息。
“长林不敬，本不该叨扰叔父休养的。”他弓着身子，额头紧贴手指，深深地揖了一礼。
“无碍，我一时还去不了。”徐俭心中也是明白，这都喊他叔父了，若非碰上难处，他绝不会不分情形地寻上门来。
“长林斗胆，想请教叔父……王室之中，该择何木才得以蔽身？”
“咳咳…”徐俭深深地吸了口气，“长林该知，不选择，向来是明智之举。”
“是，晚生无意卷入，但如今已被拉入局中、骑虎难下。即便不作为，亦是等同于做出了选择……是以，长林想请教叔父，倘若叔父置此境地，应当作何选择？”
宿长林蹙着眉宇，缓缓抬首去看徐俭的脸色。他如今精神不大好，但颧骨上却透着粉红之色，这不对劲……宿长林甚至怀疑，他此时是否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回想方才在门口，役人几番拦阻，深怕他惊扰了太宰，但是太宰闻讯后，还是令他进来了……
他此时无比内疚，倘若单因此事让太宰操劳了去，想必又是不论如何忏悔都难抹心中之愧。
“是长林之过，本不该惹叔父操劳，还是等叔父身子好些了，长林再来请教。”说着，他又深深地揖了一礼，这便转身离去。
“食君之禄……”徐俭艰难地朝宿长林那处伸了伸手，狠狠吐出一口气来，呼吸间有着干涩的摩擦声。
宿长林闻声回首，见其仰首躺着，双目已经阖上，只双唇微微翕动着：“忠君之事……我如今这般，只能一条路走到黑的……胜败难定，岂敢以身后名做赌……”
话音落下须臾，宿长林又朝徐俭那头深深揖了一礼。
为不扰其安歇，他没有再说任何话，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但为官者，忧民之苦，谋民之福，为百姓选光明之路，即便败…也算死得其所……是否敢赌，在你……不论你此举成败，我徐俭……仍旧还是你的叔父。”
徐俭不知宿长林已走，如是叙着。
只可惜后面这话，宿长林没有听到。
次日晌午，晋国的队伍启程了。
无风无浪，晋侯就这样回去了。众人都以为接下来就是平坦的安稳日子了，但宿长林却望着远方，眉间愁云久久不散。
“不是已经做好决定了？为何还闷闷不乐？”隗玉衡走过来，倚靠在一旁看他的脸色。
“你觉得，我这决定对否？”
作者有话说：
就个人而言，他在姬夜裘的大计之中算不得什么重要人物，但若初次应下，便免不了还有二次。可是他发挥的作用又是微乎其微。倘若姬夜裘胜了，他算不得肱股之臣，但倘若他败了，大王究查下来，他定会落个失察的罪名，又因挑起了叛乱，谋逆的罪名便必然也会加在他头上……是以，还是明哲保身为妙。
不过就大局而言，他却觉得姬夜裘是正确的。
如今掌握王权之人只顾享乐而不顾民生，若他不改变自身，那改变的，就该是掌权之人了。
不知……晋侯所想是否也如这般？
但不论是姬夜裘还是姬兆离，只要大王尚且在位一日，任何人的上位之举皆是谋逆！而谋逆对于臣子而言，本身就是罪过。
只不过如今，不论他选与不选，都已经算是站队了……此时不帮王子夜裘，便意味着他还忠于当今天子。
他这样一个毫无根基的浮萍，有何资格？有何能力？他难道要用宿家的爵位、一个贵族的全部荣辱去赌这一局否？若姬夜裘败了、若他败了，那宿家势必荡然无存！可若他选择忠于天子呢？无关于是否为当今天子，他所效忠的，从来都是天子之位上的那个人！
换言之，何人坐上这位置，他便效忠于何人。
宿长林的眼眸忽然亮了一瞬，他似乎找到一个妥善的法子！
即便日后姬夜裘胜了，攻占京畿，难道他还能把原先不曾助过他的臣子全都杀了？
不，他不会有这样大的心力。且新天子继位的第一件事必然是稳固朝局，他绝不能做如此于情形不利之举。
思及此，他终于长松了口气，脚步也不再犹疑，心中总算有了答案。
未行几步，他微微转首，在视线之内看到一个讨饭的乞人。
“先生，求您恩赏。”乞人卑微地跪在他脚边，不住地叩首。
他怔松片刻……
此前，他从未觉得自己距离民生如此之近。
他仓皇地摸索着自身，掏出仅剩的贝币，弯腰递给了乞人。乞人道着谢，他却堵喉结舌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匆匆起身。
天下民生，天下人，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天下人？
人人皆是天下人，可天下人却非人人。
“怎么只知晓可怜旁人，不知可怜我呢？”
宿长林抬首，只见隗玉衡一脸无奈地抱臂立在那儿。
他心有千斤，无力与他调侃，于是径直向前走去。
隗玉衡见情形不对，于是也转身大步跟了上去，“我的栗子呢？”
“洒了。”
“那钱币呢？”
“没了。”
“……”
隗玉衡原是气得很，在家里迟迟等不得他回来，都亲自上街来找他了，却见他怔怔地盯着乞人发呆，还把答应他的事抛之脑后！
可他寥寥问这几句，听到宿长林回答时的语气，心中却也渐渐没了怒气……
“遇到何事了？”
宿长林顿了顿，停下脚步，却在望向隗玉衡时结了舌。
他心中尚且没有头绪，说出来……又能说什么呢？
“你身上带钱币了吗？”他未答反问。
隗玉衡点了点头。
“那去买栗子吧。”
说着，他先行往小食摊位走去。
隗玉衡默默地望着他，跟在其身侧，亦步亦趋。目光中，只有他的背影。
他明白，即便他看得懂宿长林的神情，可他的思量，也永远无法穿透宿长林的心脏。
下昼时分，宿长林处理公务时一直心绪不宁，尤其是将晋国土地图册归档时，他的脑海中总是反复响起姬夜裘的一番话。
再落笔时，笔锋竟都有些抖。
他明白，自己这个选择，是非做不可了。
但是，他还是决定要走一趟徐俭处。
彼时，徐俭正在卧床休息。
“长林不敬，本不该叨扰叔父休养的。”他弓着身子，额头紧贴手指，深深地揖了一礼。
“无碍，我一时还去不了。”徐俭心中也是明白，这都喊他叔父了，若非碰上难处，他绝不会不分情形地寻上门来。
“长林斗胆，想请教叔父……王室之中，该择何木才得以蔽身？”
“咳咳…”徐俭深深地吸了口气，“长林该知，不选择，向来是明智之举。”
“是，晚生无意卷入，但如今已被拉入局中、骑虎难下。即便不作为，亦是等同于做出了选择……是以，长林想请教叔父，倘若叔父置此境地，应当作何选择？”
宿长林蹙着眉宇，缓缓抬首去看徐俭的脸色。他如今精神不大好，但颧骨上却透着粉红之色，这不对劲……宿长林甚至怀疑，他此时是否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回想方才在门口，役人几番拦阻，深怕他惊扰了太宰，但是太宰闻讯后，还是令他进来了……
他此时无比内疚，倘若单因此事让太宰操劳了去，想必又是不论如何忏悔都难抹心中之愧。
“是长林之过，本不该惹叔父操劳，还是等叔父身子好些了，长林再来请教。”说着，他又深深地揖了一礼，这便转身离去。
“食君之禄……”徐俭艰难地朝宿长林那处伸了伸手，狠狠吐出一口气来，呼吸间有着干涩的摩擦声。
宿长林闻声回首，见其仰首躺着，双目已经阖上，只双唇微微翕动着：“忠君之事……我如今这般，只能一条路走到黑的……胜败难定，岂敢以身后名做赌……”
话音落下须臾，宿长林又朝徐俭那头深深揖了一礼。
为不扰其安歇，他没有再说任何话，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但为官者，忧民之苦，谋民之福，为百姓选光明之路，即便败…也算死得其所……是否敢赌，在你……不论你此举成败，我徐俭……仍旧还是你的叔父。”
徐俭不知宿长林已走，如是叙着。
只可惜后面这话，宿长林没有听到。
次日晌午，晋国的队伍启程了。
无风无浪，晋侯就这样回去了。众人都以为接下来就是平坦的安稳日子了，但宿长林却望着远方，眉间愁云久久不散。
“不是已经做好决定了？为何还闷闷不乐？”隗玉衡走过来，倚靠在一旁看他的脸色。
“你觉得，我这决定对否？”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