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叁

  眼前的景象,从昏暗又变得清晰起来。

  貌美的姑娘披发在肩,细腻如凝脂的肌肤在摇曳的薪火下泛着光,一双美眸摄人心魄,里面含着一汪春水、映照着他的脸。

  “恩主,妾要离开了。”

  他望了她一眼,笑容苦涩,“你也要离开了啊。”

  阿昴已经离开他前往京畿赴任,原来殊途之人,终究难以同归。

  “你预备去何处?”

  女子敛眸,羽睫布下阴影,遮住忧思,“去镐京,救一个人。”

  镐京……阿昴也去了镐京。

  “妾知恩主心上之人也在镐京,若有一日,恩主追随他前往,妾也盼着,能再与恩主重逢一面。”

  正是她这句话,让隗玉衡坚定了来镐京找宿长林的信念。

  殊途又如何,即便终究不能同归,那这一路上,他能陪他多远,便陪他走多远!

  只不过,如今他亦在镐京多时,她却被困在王宫之中,难见天日。重逢二字,是奢望,也是笑话。

  隗玉衡动了动发麻的身子,迷茫的眼眸捕捉到了斧依后那一抹及其浅淡的身影。

  虽然极浅极淡,隗玉衡却觉得无比安心。

  幸好,他终于还是走到了他身边。

  宿长林熬红了眼睛,扶额轻柔了好一阵。

  隗玉衡起身去温火处把热茶拎了来,给宿长林斟好,推了过去。目光扫了一眼几案,他不动声色地望过去,“决定了?”

  宿长林探手接过茶杯,晦暗的杯壁衬托得茶水中映照的人影也是不清明的,他的呼吸很浅,仿若身体和心灵都是经创后的百废待兴。

  “随心而定,我想赌一把。”

  说罢,他提起茶杯一饮而尽。继而,将目光转了过去,“玉衡,与前太子联络我不便出面,要劳你乔装去替我跑一趟。”说着,他将缣帛上画好的舆图叠好,递给了隗玉衡。

  隗玉衡接过,郑重地点点头,“放心!”

  宿长林目送他的背影,直至再也看不见了,他才打了打哈欠,深觉困意袭来。

  而当他再次醒来时,天色已是晌午,热烈的光芒洒进屋子里,隗玉衡支着脑袋百无聊赖地翻腾着他几案上的牛皮卷,一片阴影就落在他面前的斧依上。

  他动了动身子,边起来边往外走,“朝食用过否?”

  隗玉衡见他从里面出来,立刻‘噌’地站起身来,迎上前去递给他一张叠起的缣帛。

  宿长林见到舆图还好好地躺在他掌心,面色迅速沉暗,“这是何意?”

  “去晚了。”隗玉衡蹙着眉宇,“府寺已经人去楼空。我查到消息,在昨日傍晚,有一个身披氅衣之人往城外去了,多半就是前太子。”

  “昨日傍晚?”

  “是,恰好是大王启程前往骊山之时。”

  宿长林怔怔地盯着那张缣帛,心头忽然紧了一瞬,忙不迭攥上隗玉衡的手臂,“大王若燃起狼烟,申侯也必会领兵而至!”

  隗玉衡也心下一抖,垂首望了望他捏过来的手,还未曾言语,那只手便又缓缓地松开了……带着些许颤抖。

  “申侯来了,王子夜裘的靠山也就来了……”

  他的步伐有些沉重,挪了几步便将自己摔坐在几案前,在他昨晚挥毫的位置上,“玉衡,你说……王子夜裘可会在此时动手?”

  隗玉衡坐于他对面,将舆图小心地放置在他手边,“会带兵赶往骊山的,皆是对大王忠心之人。若是有人起了不臣之心,兵马在手,也会有人立时平叛。若阿昴深陷此局,可敢在此时动手?”

  宿长林旋时反应过来,微微松了口气,只是眉头依旧紧锁,“但不论如何,他既出了城,便是不会再回来了……即是回来……怕也是要变天了……”

  隗玉衡望了他一眼,兀自缄默。

  政局之上,隗玉衡旁观者清,尚且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但官场之事,乃至有关他仕途的决定,隗玉衡不敢多加置喙,亦不敢左右他的决定。

  “到底是我太过优柔寡断。时至今日做出的决定……还是失了先机。”宿长林面如死水,一时有些阴郁。

  “不,你只是做了为臣者应尽的本分。但为官者,所做决定相悖,在如此两难境地中,选也是对,不选…也是对!”隗玉衡坚定道。

  宿长林望了他一眼,面色稍有好转。

  隗玉衡顺势为他添了一盏茶,“朝食现在也可,你想用些甚么?”

  宿长林默默抿了口茶,思索着,眸光却突然一闪,“大王燃起狼烟,想来晋侯也会带兵而至。”

  隗玉衡顿了顿,道:“不错。不过他们离去时日不久,眼下当是尚未到达晋国。若晋侯要先回晋国调兵再到骊山,路就远了。”

  “可总归……还是有机会赶在申侯之前到达骊山的。”

  隗玉衡不禁蹙了蹙眉,“你想作何?”

  宿长林幽幽站起身来,轻道:“前阵子,从善问我旧时的诗作是否做好,如今搁笔,理当送她一观。”

  傍晚,躺在屋顶上晒太阳的隗玉衡便遥遥地看到了骊山方向起的狼烟,于是迅速跳了下去,“阿昴!”

  正在换行头的宿长林还来不及系汗巾便迎了出去,“看到了?”

  “嗯。”隗玉衡点点头,下意识扫了一眼他的长衫。

  “准备一下,天黑我们就出发!”

  “好。”

  于是,宿长林与隗玉衡一行二人也赶往了骊山,只用了两个时辰。

  骊山的行宫有层层守卫,他们定然是进不去的,自然也不准备进去。

  “便是一开始扮成守卫能混进去,但若再想从行宫内脱身出来,怕是不易。”隗玉衡推测道。

  宿长林点点头表示赞同,“所以我觉得,前太子应当不在里面。”

  “可在外面也是扮成守卫,我们依旧不好露面。”

  宿长林蹙着眉宇沉默了须臾,“那便等等看,看他预备如何脱身。”

  “嗯。不过……”隗玉衡动了动已经蹲麻的腿脚,“我们就一直在这儿等啊?”

  他们这是找了一处能直接眺望到行宫的山头,仲秋的山头,已经变得光秃秃,没的遮掩身形。他们便只能伏低身子,只露出一张能与大地融为一色的脸。

  “我们下去。诸侯自何处来,我们便去何处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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