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忧心

  陆旭酩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袖摆,眼神飘向窗外,根本不回看女儿一眼。

  “父亲也没说什么,就是把与你祖父这些年的书信关于你的部分截了一些。”

  “只是一部分?”

  面对陆知予不信任的表情,陆旭酩败下阵来:“好吧,几乎全给人看了。

  “不明晰的地方,还给人仔细地解释过,整体说来,结果就两个字——

  “甚善!”

  “父亲!谢家公子就那么好么?刚才分明说过不舍得早早的将女儿嫁出去,没想到都是哄满满的。”

  陆知予闭眼回想在海都的那段日子,恍然发现在祖父眼中的自己,几乎挑不出任何错处。

  唯一就是过于克己了些,性子也没有那么活泼。

  可在她回到圣都后经历种种,心境已然不再拘泥于仇恨,变得豁然许多。

  而这大概也被父亲“仔细”地解释过了,她有些明白了谢汕秋的转变原因。

  上一世他曾对自己说过:“阿筝,我时常觉得你古灵精怪,时常又觉得你娴静淡雅。

  “每每同你在一起,好像总会有数不尽的惊喜等着我去寻来。”

  彼时陆知予躺在他的身边僵硬的如同木偶,心中惴惴,难道他发现了自己不是阿筝?

  如今想来,陆知予却忍不住腹诽,可不得是宝藏么?娶了一人,实则两人,自然时常觉得新鲜了……

  陆旭酩见她不吱声,以为大女儿心中有些意动,嘴角抿出一条不明显的弧度,碎碎念道:

  “我家满满聪慧异常,柔静贤良又不失活泼明媚,体贴他人、孝顺父母,真是再好不过了。

  “要不是看谢家那小子真心实意,父亲还真是舍不得这么快就定下你的亲事。”

  陆知予早就冷静了下来,看着陆旭酩竭力说服自己的模样,突然觉得父亲和刚才用蹩脚的理由拒绝谢汕秋的样子很相似。

  温声道:“父亲,就像你明白我一样,和父亲这几年朝夕相处,真话和借口,满满还是分得清的。

  “是……朝中出了什么事吗?父亲在忧心什么?”

  陆旭酩絮絮叨叨的嘴一下子就停了,他微微迟疑,哂笑着摆手:“能有什么?每日都是那些,和过去没什么分别。”

  “我刚刚说的,你可听着了?依我看谢家那小子倒确实是个诚心的,不像作假。”

  陆知予眉间的忧色不减:“父亲知道,我不是需要被人精心呵护的花圃,原本依您的性子,是不会舍得让女儿及笄便嫁人的。

  “在您认为陆府可以保护我们的前提下。”

  陆知予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的,上一世父亲送阿筝出嫁后面对自己想要去尼姑庵修行的决定勃然大怒。

  令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在同年与人定下婚事,以有悖家中姊妹长幼有序为由为陆知予施压,只是为了让她早日嫁人。

  可在真正了解到陆旭酩后,无论如何她都不相信,对方是个迂腐不知变通之人。

  结合上辈子亦是这些时日定下的婚约来看,一定发生了什么陆知予不知道的事。

  或者说,父亲预感到了什么。

  陆旭酩听见她的话,遂不再出声,转身向窗边走去:“这便是父亲要为你提前打算的原因,满满,你和阿筝不同。

  “倘若有朝一日,陆府出了什么意外,将你托付给谢家是最正确的选择,这也是我的私心。

  “凭你的能力,一定可以借助谢府的力量保护自己,亦能……顾全阿筝。

  “从始至终,你将亲情看得极重,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会让旁人侵害到家人的生命。

  “为你选择谢家是我深思熟虑后做的决定。”

  陆知予抿唇,她知道这是父亲心中最真实的原因,可眼下的她不仅仅只有这一条路可以选择。

  她站起来,和陆旭酩站到一处,目光灼灼:“既然父亲信我,何不信得更彻底一些?

  “满满虽为女子,却不仅仅只是女子,就像父亲同我说过,陆知予并不是孤身一人,我更是您的女儿。

  “女子并非只有嫁人依靠旁人这一条路可以走,如今谢府再怎么风平浪静,谁能预知到以后?

  “父亲真的放心将我们交与旁人来护佑吗?”

  陆旭酩眸子泛起一丝暗色,声音低沉:“然帝王之怒,谁可抵之?!

  “罪不及外嫁之女,满满,父亲不是不信你,我不信的,是我自己啊!”

  陆旭酩把支窗取下,将窗关了起来,抚掌两声,周围悄然多了几抹黑影。

  做完这一切后,陆旭酩才转头看向女儿:“近些时日,太子屡遭圣上厌,太子尚有一年半就要及冠。

  “可东宫的殿址迟迟未定,从没有太子成年不开单开宫殿的先例,往年的东宫早就破败,如今无人不在观望。

  “为父是太子党,虽摇摆不定过,可如今却是板上钉钉的守正一派。

  “观太子出生十八年来,圣上因皇后从未对太子流露出一丝父子情义,哪怕是嘘寒问暖也是在殿宇之间,给朝臣一个交代。”

  “父亲实在是怕啊,十几年前我尚有几分气性,看着嗷嗷待哺的你们觉得此生无憾了。

  “可现在,为父已经不再年轻,看着你们一天天长大,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我早没有当初敢拼敢闯的气势了。

  “想的全都是如何保全了你们姐妹二人。”

  陆知予一时间感慨万千,看着眼前的父亲,恍惚想起从前一直没听他说过自己的难处和惧意。

  他是一座铜墙,无言伫立在她们的身前,将所有的飓风暴雨都挡在门外。

  “父亲是怕有一天圣上彻底罢黜了太子,会受连坐之罪?或者说,父亲已经做好了同太子站在一处的准备?

  “太子殿下毕竟是父亲的老师,您对他再了解不过了,倘若他愧为正统,您根本不会花费那么多心血来培养他。

  “不会在圣殿前为其周旋,不会在暗中在朝中扶植太子的势力,更不会同意我与徐小姐公开交恶。

  “我和徐家撇开关系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撇清和太子殿下的关系,毕竟父亲是太子殿下的座师。”

  陆旭酩知道女儿不是无能之辈,但没想过她看的如此分明,长叹了一口气。

  “圣上不过四十正直壮年,少年及帝,先是隐忍蛰伏,后肃扫外戚势力,心中自有雄韬伟略。

  “只是偏爱贵妃太过,其他殿下秉性不一,无一堪当大任,长此以往必然引起皇室碾轧,导致手足相残的局面!

  “届时朝廷动荡,家国从内分崩离析,彼时再作应对,可就为时过晚了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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