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拾贰

  她并非贪婪之人,也并不认为她这样一只蝼蚁可以拯救那些高高在上的君卿士族,她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

  可虢国太子却不愿放过她,甚至拿恩主的命来要挟她。

  虽然恩主在她心中是最英勇无双之人,可他到底只是一个走江湖、为廊庙行商的庶民,虢国太子若要针对于他,简直易如反掌。若他真有万一,她同样也只能受其摆布,既然如此……倒不如她主动离开,便不会给他带去祸患了……

  这些年,她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地活着。

  她以为只要她安安分分地待在王宫里,事事顺从,便不会给其他人带去祸患了。那位天子的权力实在太大,他说一句话,便将虢国太子的父亲从圜土中放了出来,而也曾,他用一句话,就“杀”死了一位大司徒。

  她战战兢兢,唯恐她心系之人也被这样一句话轻而易举地杀死……

  于是在她的口中,听不到一个不字,不论他要玩弄她、还是占有她,她都顺从,她只会顺从。

  但她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执着于看她的笑。

  笑……是什么样的?怎么样……才算是笑?

  这些年麻木地活着,她好似已经忘了,该怎么笑。

  第一次,当诸侯的铁骑踏上骊山时,当听到诸侯被骗时的哗然与愤怒时,她仿佛终于预见了自己的结局,仿佛这无垠的日子终于过到了尽头……她要解脱了……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第二次,叛乱的铁骑再次抵达骊山,她没有惊慌,没有害怕,只有释然……

  她冷眼看着自己所谓的丈夫被杀、儿子被杀,她的这一生,终于走到了尽头。

  恩主,遗憾于,没能再与你重逢。

  恩主,庆幸于,没有再与你重逢。

  *** ***

  晋国军队到时果然已经是大战尾声,旧王已死,唯剩平复乱党。

  彼时的宿长林,被隗玉衡看得死死的,哪都去不得。

  “宫中必然已乱作一团,既然我为人臣子,无论如何也该去宫里瞧瞧。”宿长林在家中半点消息也收不到,实在是坐不住。

  “瞧甚么?瞧他死没死?”

  宿长林语塞,一时又气又恼,却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对的。

  不论何种结果,总要有一方兵败,不死不休。

  隗玉衡见他面色沉了下来,复又后悔自己方才话说重了些。

  “如今外面乱得很,你一个文臣,出去了也无可奈何。等到新王攻进城来,一切自然迎刃而解。”

  宿长林眉头深锁,心中百感交集。

  此前,他在犹豫之间以为自己终于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然而当这个决定促成一个结果时,他却又开始怀疑了,这样的结果……是否真的正确?

  那样多的天下人死于这场战乱,是否值得?

  宿长林的担忧不无道理,此时的王宫之内确实乱作一团。

  “反了!反了!王子夜裘叛君弑父,为臣者不忠!为人子不孝!此等不忠不孝之徒有何资格做我朝之天子啊!”

  “不错!况且他那外祖申侯还勾结外敌,这是要置我朝子民于不顾啊!”

  “但眼下他们攻势迅猛,势如破竹,我等在此岂非只能任人鱼肉?”

  “待其攻入镐京,我等……要么臣服,要么……就只能随先王命丧黄泉了!!”

  “……”

  “亦或是……推举一位新王出来,在逆臣攻入镐京之前,我等先举新王继位!”

  “可王子夜裘乃先王嫡长子,除他之外,太子伯服也已被其弑杀,再举何人,都于礼不合啊!”

  “父亡子继,若无子,便依照兄终弟及。这不是有合适的人选么?”

  “可这毕竟……”

  “毕竟如何?晋国的殇叔不是也继位过?”

  “殇叔那是不忠不孝之举!”

  “是啊!可如今,不忠不孝的,是他王子夜裘!”

  朝臣们在七嘴八舌之间突然扭转了政局,只是政见不同,分为了两派。

  但当姬夜裘杀到镐京时,还是已经有了一位新王——先王之弟,姬武襄(原姬望身份)。

  不过镐京毕竟兵力薄弱,又无武臣以作先锋,若是与姬夜裘硬碰硬,姬武襄只怕自己也会成了他的刀下亡魂。

  毕竟此人……可是斩了自己亲生父亲的!

  于是无奈之下,众臣对夜裘也行了拜见天子之礼。

  自此,朝上便形成了两王并立的局面。

  姬夜裘一入镐京,消息便好传进来了。

  于是在正式上朝的前一日,宿长林终于弄清了此程局面。

  “虢公呢?”

  隗玉衡嗤笑一声,边焚着信件边答:“在犬戎攻进去时,他受令做先锋抵御外敌,结果被犬戎副将立斩于刀下了。”

  宿长林缓缓失了神,回忆种种,“因果反噬,大抵如此吧……”不知道自己……未来会是个怎样的局面。

  次日上朝,两位大王分坐于两侧,一东一西。由于姬武襄先一步占住了王的位子,拥立他的朝臣便在如此局面中先一步称呼其为东王,也一并占上了东面的座位。

  原本还混在一起说话的朝臣,在两王入座的顷刻间也分立两侧,一侧以申侯为首,一侧以姬葑之子姬骅为首,唯有宿长林,一时不知该站在哪一方。

  “大司徒,还不快快入列?”

  位于东王一侧、姬骅之列的漆若原,转身朝他喊道。

  这一声,让原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先王旧臣也纷纷看向了他。

  “大司徒还在等甚么?您一向最重礼法,此等叛君弑父之徒怎可做我朝天子啊!”

  “最重礼法?那大司徒更应该明白,依照我朝法制,父亡子继,且西王本就是先王嫡长子,又曾被封为太子,理应继承王位!”

  宿长林还未说甚么,两边的人便先吵了起来。

  “那叛君弑父有何礼可依?若弑君篡位之人都得以服众,那天下还有何人会遵循礼法?!”

  “这天下都是打出来的!先王覆灭正是因为他不能服众!这王位,自然当由有贤之士来坐!”

  “打出来的?是他自己打出来的么?当初晋国逆臣篡位,晋侯也堪堪用了四年之久才得以复国!如今这可是京畿王位,又是如何会拿得如此迅速啊?”

  宿长林暗叫不妙,若再说下去,不知会否将自己牵扯出来。

  “大司徒何以这般犹豫?莫非这西王之位……是大司徒所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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