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拾贰

  雪芒没有立即回答,但却不经意间看到了宿长林的脸色。

  他虽面色淡漠,但瞳色幽深,毫不在意的情绪之中始终透着一份紧张。

  缓缓地,她有了答案。

  于是随即笑道:“倘若晋侯不愿,那自然是另当别论啦!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自然是比自力更生要好啊!”

  “而且……也能帮到你,是吧?”她踱了两步,走到宿长林跟前。

  宿长林依旧紧着眉宇,闻声不得不抬眸望她一眼。

  雪芒继续道:“他如今带兵勤王,在大王面前自然是很有份量的,你若想重回京畿,有他帮忙,必然事半功倍,对吧?”

  宿长林有一瞬的慌乱,雪芒竟完全说中了他的心事。

  “从善。我很惭愧。”他蹙着眉宇,轻声唤道。

  雪芒旋即摇了摇头,“不,若能帮到你,我比任何时候都要开心。”

  “只是……”她话锋一转,“你能否告诉我,如今天下两王并立,你究竟选了谁?为何…会沦落至此?”

  宿长林徒然笑笑,有些自嘲,“起先,是想要一条路走到黑的,为臣者,必需要忠诚于君王。但君王不堪托付,百姓无所倚仗,是以……我背叛了先王。”

  子络怔了怔,有些意外。

  但雪芒听过,却有些五味杂陈,对这结果…似惊未惊,“是以,你选了西王?”

  “是……也不是。”

  他的眼神黯淡下来,独自往窗边走了走,“我的恩师……父亲的老友,亦是我的叔父,在这场叛乱之中没了命。我却只顾仕途之想,都没能去见他最后一面……清越因此而憎恨西王一党,拉着我,站进了东王的队伍……于是在西王眼中,我先是背叛了先王,后又背叛了他。我……我才是一个十足的不忠不孝之徒啊……”

  雪芒蹙紧了眉头,“不!世事难料,你也是身不由己……不过,即便你在他们眼中是举棋不定,可他们也应该想要拉拢你,而非杀掉你!可你……又是被何人所害?”

  宿长林苍然笑笑,“拉拢?倒也不至于……地官小司徒对东王忠心耿耿,若是没了我,他便可以扶正。”

  “如此说……是东王要杀你?”

  宿长林摇摇头,“想杀我的,远不止一人。”

  雪芒闻之心悸,忍不住下定决心道:“我会帮你的!不论晋侯认不认我,我都会想办法帮你的!”

  宿长林转首望了望,感动到无以复加,“从善已经救我一命。长林……无以为报。”他说着,便朝雪芒作揖,深深地躬下了身子。

  雪芒想阻拦却已来不及,望着他低下的头颅,她忍不住湿了眼眶,“你还有伤。”

  说着,她忙扶起了他的手臂。

  “那,我们往何处出发?”子络上前问道,“是前往洛邑寻找晋侯,还是直接去晋国等他回来?”

  雪芒摇摇头,“既然宿先生曾助过西王,那想必西王心中也自有思量,此次宿先生离奇失踪,京畿也定然闹出了风雨。宿先生既还要回到京畿,那便不能去晋国等着,若等晋侯回到晋国,那京畿便大局已定,于我们为时已晚。”

  “那便只能往洛邑走了?”子络说着,看向了宿长林。

  宿长林知其意,应道:“我来带路。”

  “不!”

  雪芒又及时否决,道:“既东王也想杀你,回去岂非自投罗网?我们唯一的倚仗便是晋侯,可倘若在遇到晋侯之前先遇上了东王的人,我们三人岂非任人宰割?……更何况,倘若晋侯不认我,不愿相帮,我们便只有死路一条了。”事实上,后面这种情况的可能性极大!

  只是宿长林却有些不以为然,“从善可是晋侯亲自求娶之人,何以会这般没信心?还记得晋侯得知你我是旧识时,疾言厉色,很是气愤,想来是在乎你的。”

  她诧异了一瞬,但旋即还是笑笑,“还是那句话,我们都不知,晋侯在乎的是记忆中的我,还是那个与他朝夕相处之人。一年之内……能改变之事也很多。”

  子络蹙眉叹了口气,“那我们该往何处走?”

  “去找……那位与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

  子络疑惑,“可我们怎知她在何处?晋国?”

  “不。”

  宿长林及时答道,“晋侯前往京畿缴纳岁贡时将她带出了公宫,后而为助西王,晋侯以陪夫人归宁之名又带她去了申国。此次叛乱召集诸侯,是晋侯与其弟公子成师一同带兵赶来,想必骊山的烽火燃起时,他们还未至晋国,公子成师这才不得不领兵前往。是以我猜想,这女子……要么还在申国,要么,就在申国往晋国的途中,定了下来。”

  “原来如此……”子络摸着下巴点点头,“入了申国,势必要见过你的父亲母亲,一个假冒之人……竟不曾露出半点破绽?”

  她的目光望向雪芒,眼神清澈,似有期待,却无半点疑惑,耐人寻味。

  提及此,宿长林也忍不住蹙眉回想了起来,“我与她交谈之时,也半点破绽都看不出……她甚至…了解我与从善之间的所有过往!”

  他突然觉得细思极恐,忙转头望向从善,“此女绝不简单!若她是为了取代你,那这交易,就谈不得了!”

  他不由望了望天际,若是隗玉衡在此,他便不会如此惴惴不安了……也不知他如今走到了何处,原定的相遇之处,是定然无法再相遇了……

  大约将养了十几日,宿长林背后的伤口都结了痂,她们才开始缓慢启程了。

  路上边走边聊,雪芒不禁感叹:“还好那人只在你背后划了一刀,若真是当胸穿过伤了肺腑,恐怕就真的难逃一死了。”

  宿长林应和着点了点头,“是啊,当时我痛得昏了过去,也是这伤口骇人,又天寒地冻,他们料想我这文士挺不过去,我才能在这造化中苟延残喘。”

  雪芒有些颤抖地呼了口气,“他们居然会把你埋起来!我都不知是该说幸,还是不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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