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归来
入夜，万芊幸趴在公寓阳台上，眼神落在自家宅院中。
“芊幸，女孩子不可万事依赖男人，妈妈这就是例子。”
万芊幸的妈妈在情绪稳定的间隙，也会像闺中密友那般，跟她说些心里话。但是当她竖起耳朵，还想继续听这句话后面的故事时，妈妈却戛然而止，继而气急败坏，开始诅咒她曾信赖的男人。
“万和负我，他不得好死！”
妈妈下葬后，爸爸接她住进了这个大宅。
而关于妈妈的话题，成为禁忌。
爸爸对她十分溺爱，纵容；万事都给她最好的。
然而，在她的婚姻问题上，爸爸表现出独断专行的家长制一言堂，却让她十分不喜，却又不能不遵从。最后能与柏泊生相爱，只能算作奇迹——盲婚哑嫁，居然撞上大运。
“不可依赖男人！”
万芊幸听见妈妈对着她大喊。
她颤栗一下，她在依赖柏泊生？！
想他灼热的胸膛，想他温柔的笑脸，想他万般的宠溺爱怜。
她的眼神变得柔和，寒凉的空气中，她想起的全是他的好。
“阿嚏！”猛然间一个大喷嚏惊醒了她。有点冷，她抱着膀子跑进房间，关闭阳台门。
“可他终究……”万芊幸说了半句，泪水再度失控。
终究被那个女子所惑。
“试女人用金，试男人用女人。”此刻万芊幸对这句话，极为认同。舒明玥那一身的白，就像那晚裹住他身体的酒店被单，瞬间让她极度不适。
万芊幸蜷缩到沙发一角，身体开始哆嗦，她抓过薄毯披在身上，良久才暖了过来。对门有人回家了，钥匙的声音，关门的响动。万芊幸睁大眼睛，以前熟悉的独身生活，忽而变得难挨。
裹住毯子，她赤脚踩在地板上，用电水壶烧了一壶热水。
电水壶的声音响起来，终于打破了房间内近似幽闭空间一般的死寂。虽是噪声，却有了人气。
躺在沙发上的人突然像是充足了电的家务机器人，她坐起来，扔掉毯子，把长发挽起随意扎个丸子头，然后开始清理房间，打扫卫生。
每次当万芊幸走进死胡同，左冲右突而不得开解时，她就会想起妈妈说的话，
“芊儿，脑子锈住的时候，不宜思考；体力活最能忘忧。”
万芊幸对此深有体会，屡试屡爽。
“妈妈到了快死的时候，才想明白，为男人熬死自己，不划算。”
这是她那幽怨一生的母亲回光返照的最后时光里，突然一改往日尖酸刻薄，连她昏暗呆滞的眼神都带了几许光芒；犹如她最后的顿悟与毕生的总结。
她是说完这句话之后慢慢睡着了的。
她被怨忿裹挟的生命在最后一刻，获得了自由。
万芊幸气血畅通起来，体力活动产生多巴胺，多巴胺诚不欺她；愉悦的情绪逐渐一点点渗入，像雨后云层透出的一线阳光。
“滚蛋吧，不忠的男人！”
万芊幸挽起袖子，浑身是劲儿，房间内尘埃除尽，地板家具闪闪发亮；她唇角上扬，决定犒劳自己一顿手工小面条！
柏泊生的电话准时在九点钟响起。
万芊幸喂饱自己，才刚刚坐在餐桌旁，打开笔记本，一杯浓香四溢的茉莉花茶热气腾腾的贡献着它的热情与馨香；万芊幸专注看着电脑屏幕，伸出一只手，毫不客气地按灭恼人的手机铃声。
“爱情的确很美，但是仍然不值得独自坚守。”
万芊幸在自己的心理咨询网站，罕见地贴出这句话，放在公屏上。
“感谢我的妈妈，我照顾了她的身体，却在今天才懂了她的心。”
又一句。
原本闲聊的几个人瞬间凑了过来。
刘易斯的斧子：Tracy，你好奇怪！可是，我喜欢！
李寻欢cc：Tracy，救命！！！
路人甲：站长高见！哪里抄来的？
刘易斯的斧子：所以，今天的主题是爱情和妈妈？
李寻欢cc：Tracy，SOS！！！
路人甲：喂，喊救命的，别捣乱！
Tracy：好吧，李，在这里说，还是进VIP聊？
刘易斯、路人甲（同时）：在这里说！小李子，哥哥帮你！
李寻欢cc没有再说话，默默去了七号聊天室。
Tracy：你好。遇到了难题？
李寻欢cc:(流泪)……
Tracy：好吧，你先哭一会儿，哭好了咱们再说话。
李寻欢cc：求抱抱，求安慰，心里难受，想哭。
Tracy：这是社会人的常态，受挫是必经的障碍，偶尔情绪低落也正常；你不必太苛责自己。
李寻欢cc：我委屈！！！
Tracy :（发出一个抱抱），好点了吗？
李寻欢cc：嗯。
Tracy:可以说了吗？
李寻欢cc:遇到不听解释的人，难以自证的问题，和一个人独自坚守的爱情。活得憋屈、冤枉，比黄连都苦。
Tracy：和爱人，无法沟通？
李寻欢cc：（沉默良久）诶，你不会懂。不过谢谢你，说出来好多了。我有电话。先走了。多谢！
对话框变灰，李寻欢cc走掉了。
万芊幸呆了一会儿，她耸耸肩，原来大家遇到的问题都差不多，为情所困，为爱所惑，深情错付，概莫能外。
谁又不苦？
她苦哈哈的心似乎被这个叫李寻欢cc的人给安慰到了，遇到同病相怜的人，竟可以减轻自己的负累。
神奇。
想想即将回去继续工作，万芊幸还是不敢熬夜，她看公屏上大家聊的无所顾忌，心中很是慰藉；多少憋闷在心的话，在一个互不相识的平台上，得以释放。
心情平复的万芊幸睡了一个安恬的好觉。
第二日虎律师如约而至，拉了万芊幸往机场飞驰而去。
“虎律师，那天你说——眼见不一定为实，怎么讲？”
静默的车上，万芊幸忽然发问。
虎律师目不斜视看着前方，唇角漾起笑意，
“就是字面意思。”
万芊幸揪住不放，“眼见都不算事实，那什么才算？”
她不服。眼前禁不住晃过舒明玥不着寸缕的身体。
虎律师减了车速，想了想，瞥了眼副驾驶坐的女子侧脸，暗暗觉得柏泊生挺有眼光的，这女孩子不仅有颜，还有点脑子。
“给你讲个我做过的案子。是个离婚案，男人撞见妻子出柜；坚决起诉离婚。”虎律师停下，看了万芊幸一眼。
万芊幸心猛然一跳，“然后呢？”
“常态理解，是妻子有错在先，因为被丈夫当场抓包。是吧？”
“这，难道还有什么背后的不解之谜？”
万芊幸疑惑，很清楚的，女方是过错方。
“当时我也这样想的。这婚就离了，而且妻子几乎净身出户。”
“难不成还有后来？”万芊幸好奇。
虎律师沉吟好几分钟，才缓慢开口，“妻子身患脑癌，她丈夫很爱她；若他知道，必定倾家荡产也要救她。可这种手术不仅无法根除癌症，而且后遗症可能是瘫痪或失能。她觉得会拖累她爱的人。”
“于是，她做了一个绝对会触怒丈夫底线的场面。”虎律师停住，不说了。“她临死前告诉我的。她最终无法忍受世人对她的损贬与歧视。”
“所以，眼见未必是实。”虎律师声音很低。
万芊幸沉默。
难道，柏泊生有难言之隐？
她忽然想看一眼那张碟片，
可是碟片？
被她随手丢在了租来的公寓中。
“虎律师，你觉得婚姻中，最难的是什么？”
万芊幸突然出声。
虎律师想了想，再次降了车速，
“信任吧，容不得一点点疑心入侵的信任。古人说---疑心生暗鬼；但凡有一丝怀疑的心，都会慢慢发酵长大，最终瓦解婚姻，无论当初两个人多么相爱。”
“婚姻很难。”万芊幸感喟。
“但是值得。如果那个人，是你认定的爱人。”虎律师跟了一句。
二人坠入各自心事之中，不再说话。
万芊幸上了飞机，心绪再次乱作一团。怀疑的心念已经破防而入，她想找回当初对柏泊生的信赖，谈何容易？
鹿城机场出口，万芊幸深呼吸，她安慰自己——失婚不可怕，让自己失重，失去内心的安宁，才是歧路。
顷刻之间，她感觉自己恍若老了好几岁。
柏泊生走过来，她对他微笑，他的心迅速坠落，不过分开一个多月，她已经与他那么疏离！
两人并排坐在后座，中间隔开一段距离，似乎一段沟壑，难以逾越。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