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慈悲
“前面的诸位百姓听着，本朝大德无相禅师要来与你们讲经！尔等且听他开金口为诸亡魂祈福，也为你们积阴德！”
军方的喊话传向流民潮后引起一阵不屑的哄笑。
流民中立刻有人大喊：“什么六根不净的老秃驴，敢出来爷爷我送他去见佛祖！”
然而任何群体中都不乏不得志的聪明人，米粒儿亲眼看见挤在前排的戴孝者中有一两人皱起了眉头。
接着他们开始与其他人交头接耳。
自然还是有不屑的，但更多的眉头皱了起来。
米粒儿见状松了口气。
她确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这群流民中确实有领导者，而领导者上位的目的显然不是真的死在禁军刀下。
他们站在前排鼓噪示威，本质还是拿流民群体作为筹码，换取个人或集体利益。
是《水浒传》里宋江、吴勇那一类人。
《水浒传》里宋江不管手多黑，表面功夫一直没放下。
历史上农民起义军领袖要么装神弄鬼，要么‘以德服人’，这两者都不会跟无相这种社会声望太高的标杆明面动武。
事情还有缓冲余地，这就好说。
于是米粒儿想了一段说辞讲与焦阳的亲兵，让他们大声通传过去，也算是把老和尚当做一张明牌打了出去。
“无相禅师不但佛法精深，还曾奉先皇之命在相州赈济水灾弘扬佛法，是为功德无量。尔等本就业障缠身岂能对此等大德出言不逊！”
“哼！什么训不训的，老子生来就不信这些，那佛祖有种降个雷下来劈死我啊！”
之前那个粗狂的声音再度表达了自己的意见，但这一次前排其他人因这段话而脸色严肃起来。
有人往后一挤不见踪影，相对应的那个莽汉也没了声音，场面一时僵住。
米粒儿看见几人更明显的脑袋凑在了一起。
这就是老和尚一辈子苦修和造福社会的力量，或者说信誉的力量。
他的肉身脆得跟瓷器一样，他的精神形象却宛如一颗人间星辰。
这个不参与政治，闭门禅修，有大功德的老人作为‘天理公道’的最后具象，寄托了无数纯洁的美好愿望。
说一句活圣人也不为过。
这样的老头儿若遭遇不测，这一群流民就彻底失去合法性了，激烈的社会矛盾将找到完美的泄压口，一盘散沙的朝廷也将重新找到凝聚力，并以此师出有名。
简单来讲，谁碰这老头谁嫌命长。
而眼前的上万流民里，至少凑在一起窃窃私语那几个脑袋还想留在脖子上。
于是直到米粒儿急出的一身汗化为了背心的丝丝凉意，那几个凑在一起的脑袋才分开。
旋即有三人整了整衣冠，向前郑重拱手道：
“我等贱民能得此大德开解，是在三生有幸，还请将军舍我们一瓢清水洗去脸上污垢，再与禅师会晤。”
“我师父说，诸位仆仆而来，自是满身风尘，然风尘之下的赤诚之心日月可鉴，何须拘礼。”
在那将领答应下来之前，慧悲洪亮的声音穿过阵列直传了过去，说得被老和尚打了个措手不及的几个领头人脸色具是一缓。
米粒儿也在心里暗自叹服。
不愧是真跟老百姓打过交道的和尚，这高帽子带得想摘都摘不下来，还给这群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闹事的流民头子找了个体面的后路。
之后若有人要追究这些人的责任，大可用这句“赤诚之心”踢回去。
老和尚真是个有办法的好人啊！
来到这个世界见惯了魑魅魍魉的米粒儿也不由得在心里重新升起了一点明亮的光。
有了这个好的开始，躁动的流民群体也渐渐安静了下来，严阵以待的士兵收起半出鞘的钢刀，自发的从军阵中间让出一条道路来，由静怡、慧悲两人搀扶着萎瘦如猴的老和尚慢慢向前走去。
见到这一幕的流民头领们霎时屏息凝神，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不见得是他们真的相信神佛，但这样一个状态的老人有多脆弱长了眼睛的都看得出来。
若一个不慎死在他们面前，那就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刚才出来要水洗脸的那人忙小跑着上前撩开破长衫跪下，五体投地的给老和尚磕了个头。
“大师慈悲，我等何德消受！”
领头羊都跪下了，其他几人自然跟着给老和尚磕头，大呼功德无量。
身后的流民们见状纷纷屈膝下拜，“阿弥陀佛”此起彼伏，宛如一场盛大超度法事现场。
面对这样的大场面老和尚只是颤巍巍的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平身，才凑近慧悲说了什么。
“我师父说，老和尚此来只见人间疾苦，众生何须下拜。”
抛开糟糕的政治素养不说，慧悲作为化解寺下任住持人选，外貌、气质、嗓音都是一流，这一句不但声音洪亮还自带神圣庄严的质感，‘人间疾苦’四个字咬得米粒儿都心头一颤。
不由得想到这一十六年的苦难挣扎，一股热流从胸口涌上面门，在两眼处找到出口，不自觉掉下泪来。
“我理解你的痛苦”这句话，有的人讲出来是点炮，有的人讲出来是泄洪。
眼下明显属于后者，德高望重的老和尚宛如有万双温暖的手，捧起上万颗因苦难而绝望的心。
他的温柔发自肺腑，简简单单的打动了每一位愤怒的灵魂。
很多人掩面哭泣，这其中甚至有不少刚刚还紧张到极点的士兵。
“大师我苦啊！”
为首的那个长衫男人见场面如此，眼珠儿一转顺势扑倒在地上，抓住老和尚的袈裟痛哭流涕。
“草民栾承安，本是一介书生，也曾有父母妻小良田五亩，忙时田间劳作，闲时共享天伦，如今一切都没了，书没了，田没了，父母妻小皆已殒命，徒留我一人在世间，与孤魂野鬼何异！”
他这一声哭嚎高度概括了在场所有流民的人生悲剧，说得人群里哭声阵阵。
米粒儿听完则在心里冷笑一声，恨得牙痒痒。
好嘛，难怪孙正曦能在短时间内煽动这么多人，你们读书人之间搞串联的效率还真高啊！
作者有话说：
军方的喊话传向流民潮后引起一阵不屑的哄笑。
流民中立刻有人大喊：“什么六根不净的老秃驴，敢出来爷爷我送他去见佛祖！”
然而任何群体中都不乏不得志的聪明人，米粒儿亲眼看见挤在前排的戴孝者中有一两人皱起了眉头。
接着他们开始与其他人交头接耳。
自然还是有不屑的，但更多的眉头皱了起来。
米粒儿见状松了口气。
她确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这群流民中确实有领导者，而领导者上位的目的显然不是真的死在禁军刀下。
他们站在前排鼓噪示威，本质还是拿流民群体作为筹码，换取个人或集体利益。
是《水浒传》里宋江、吴勇那一类人。
《水浒传》里宋江不管手多黑，表面功夫一直没放下。
历史上农民起义军领袖要么装神弄鬼，要么‘以德服人’，这两者都不会跟无相这种社会声望太高的标杆明面动武。
事情还有缓冲余地，这就好说。
于是米粒儿想了一段说辞讲与焦阳的亲兵，让他们大声通传过去，也算是把老和尚当做一张明牌打了出去。
“无相禅师不但佛法精深，还曾奉先皇之命在相州赈济水灾弘扬佛法，是为功德无量。尔等本就业障缠身岂能对此等大德出言不逊！”
“哼！什么训不训的，老子生来就不信这些，那佛祖有种降个雷下来劈死我啊！”
之前那个粗狂的声音再度表达了自己的意见，但这一次前排其他人因这段话而脸色严肃起来。
有人往后一挤不见踪影，相对应的那个莽汉也没了声音，场面一时僵住。
米粒儿看见几人更明显的脑袋凑在了一起。
这就是老和尚一辈子苦修和造福社会的力量，或者说信誉的力量。
他的肉身脆得跟瓷器一样，他的精神形象却宛如一颗人间星辰。
这个不参与政治，闭门禅修，有大功德的老人作为‘天理公道’的最后具象，寄托了无数纯洁的美好愿望。
说一句活圣人也不为过。
这样的老头儿若遭遇不测，这一群流民就彻底失去合法性了，激烈的社会矛盾将找到完美的泄压口，一盘散沙的朝廷也将重新找到凝聚力，并以此师出有名。
简单来讲，谁碰这老头谁嫌命长。
而眼前的上万流民里，至少凑在一起窃窃私语那几个脑袋还想留在脖子上。
于是直到米粒儿急出的一身汗化为了背心的丝丝凉意，那几个凑在一起的脑袋才分开。
旋即有三人整了整衣冠，向前郑重拱手道：
“我等贱民能得此大德开解，是在三生有幸，还请将军舍我们一瓢清水洗去脸上污垢，再与禅师会晤。”
“我师父说，诸位仆仆而来，自是满身风尘，然风尘之下的赤诚之心日月可鉴，何须拘礼。”
在那将领答应下来之前，慧悲洪亮的声音穿过阵列直传了过去，说得被老和尚打了个措手不及的几个领头人脸色具是一缓。
米粒儿也在心里暗自叹服。
不愧是真跟老百姓打过交道的和尚，这高帽子带得想摘都摘不下来，还给这群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闹事的流民头子找了个体面的后路。
之后若有人要追究这些人的责任，大可用这句“赤诚之心”踢回去。
老和尚真是个有办法的好人啊！
来到这个世界见惯了魑魅魍魉的米粒儿也不由得在心里重新升起了一点明亮的光。
有了这个好的开始，躁动的流民群体也渐渐安静了下来，严阵以待的士兵收起半出鞘的钢刀，自发的从军阵中间让出一条道路来，由静怡、慧悲两人搀扶着萎瘦如猴的老和尚慢慢向前走去。
见到这一幕的流民头领们霎时屏息凝神，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不见得是他们真的相信神佛，但这样一个状态的老人有多脆弱长了眼睛的都看得出来。
若一个不慎死在他们面前，那就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刚才出来要水洗脸的那人忙小跑着上前撩开破长衫跪下，五体投地的给老和尚磕了个头。
“大师慈悲，我等何德消受！”
领头羊都跪下了，其他几人自然跟着给老和尚磕头，大呼功德无量。
身后的流民们见状纷纷屈膝下拜，“阿弥陀佛”此起彼伏，宛如一场盛大超度法事现场。
面对这样的大场面老和尚只是颤巍巍的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平身，才凑近慧悲说了什么。
“我师父说，老和尚此来只见人间疾苦，众生何须下拜。”
抛开糟糕的政治素养不说，慧悲作为化解寺下任住持人选，外貌、气质、嗓音都是一流，这一句不但声音洪亮还自带神圣庄严的质感，‘人间疾苦’四个字咬得米粒儿都心头一颤。
不由得想到这一十六年的苦难挣扎，一股热流从胸口涌上面门，在两眼处找到出口，不自觉掉下泪来。
“我理解你的痛苦”这句话，有的人讲出来是点炮，有的人讲出来是泄洪。
眼下明显属于后者，德高望重的老和尚宛如有万双温暖的手，捧起上万颗因苦难而绝望的心。
他的温柔发自肺腑，简简单单的打动了每一位愤怒的灵魂。
很多人掩面哭泣，这其中甚至有不少刚刚还紧张到极点的士兵。
“大师我苦啊！”
为首的那个长衫男人见场面如此，眼珠儿一转顺势扑倒在地上，抓住老和尚的袈裟痛哭流涕。
“草民栾承安，本是一介书生，也曾有父母妻小良田五亩，忙时田间劳作，闲时共享天伦，如今一切都没了，书没了，田没了，父母妻小皆已殒命，徒留我一人在世间，与孤魂野鬼何异！”
他这一声哭嚎高度概括了在场所有流民的人生悲剧，说得人群里哭声阵阵。
米粒儿听完则在心里冷笑一声，恨得牙痒痒。
好嘛，难怪孙正曦能在短时间内煽动这么多人，你们读书人之间搞串联的效率还真高啊！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