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大白

  孙正曦在读书人群体中的能量,米粒儿已经见识过多次了。

  一想到今天这差点儿天崩的局面果然又是那龟儿子点的火,真恨不得让郦殊把他从家里拖出来活剐了。

  只可惜眼下这局面根本顾不上找那混蛋说聊斋。

  虽然眼前的栾承安明显受了孙正曦挑唆,可这人都拉起队伍了,怎可能听孙正曦调遣。

  孙正曦把他当棋子只怕是与虎谋皮,此人定有自己的算计。

  趁栾承安几人哭诉,米粒儿心里一默,猜想了好几种可能性。

  最大概率他还是想走宋江路线,借流民声势给自己整个“为民请命”的高帽子,然后受招安吃皇粮彻底摆脱社会底层,日后在朝廷里也能给自己立个‘平民英雄’人设。

  如果是这样,那孙正曦的三瓜两枣肯定满足不了栾承安的胃口,更直接点说,孙正曦和栾承安都属于不想熬资历走正道上位的类型,无论他们的价值观有多一致,在利益诉求上都是互斥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推栾承安一把呢?

  想到这里米粒儿眼睛一亮,再看又哭又喊的栾承安也稍微顺眼了几分,便耐下心来,旁观着老和尚安抚难民,等待一个出场的机会。

  “阿弥陀佛~”

  栾承安的表演在老和尚一声绵长的佛号中戛然而止,在场数万人霎时住嘴,只有呼呼风声把无相禅师的声音传开。

  “此乃老衲之过。”

  他叹息似的,不待栾承安接话,就兀自说道:“老衲即承先帝之意,就该有始有终,这些年却懈怠下来,躲在空门内闭眼念经,全然忘了黎民苍生,实在愧对先帝与我佛。”

  这话说得极为诚恳,又有他年轻时在相州赈济水灾做例证,谁能说这是场面话?

  一时间难民们、士兵们都劝老和尚不要这样想,那想要大演特演的栾承安反而有些接不上话。

  米粒儿眼看着他睁大眼睛看着老和尚干瘪如枯木的脸楞了好一会儿,才说:“大师何至于此?若非郦天明无能战败,我等何至于受此苦难?”

  这话说得实在糟糕,一出来就把刚才还跟难民拉近关系的军队激怒了,当即有不少士兵出声呵斥栾承安。

  米粒儿也冷笑。

  就知道这小子也要拿郦天明的事情做文章。

  这本是该出声的好时机,在开口前她却停下了。

  看那老和尚一派从容的样子,忽然也想听听他的意见。

  “臻和三年,十洲大旱,粮食绝收,饿殍千里,可是农夫之过?”

  老和尚突然提起先皇刚登基不久的那一场惨烈天灾,说得流民们一阵唏嘘,栾承安则整个人都警惕了起来。

  他小心翼翼的回答:“天不下雨非农人之过,乃…”

  他没敢说下去,因为这事儿在当年就掀起过所谓“君主不贤,天公不允”的流言,导致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政治风暴,最后因此掉脑袋、流放、罢官的读书人不知凡几。

  “施主大慧。”

  老和尚从容依旧的点点头,继续说:“天不下雨,乃天之过,非人之过。将军为国战死业已尽忠,他又何尝不想活着与妻儿团圆呢?”

  好一个将心比心,老和尚真是个语言艺术大师,这就把郦天明和栾承安放在了一起,让这书生一肚子怨怼难以发作出来。

  只能梗着脖子强辩道:“战死又如何?战败失地实属郦天明无能狂妄!”

  “放肆!”

  那一直不做声的将领忍不住了,怒喝一声,骂道:“耕地的只想丰收,我们打仗的又谁想战死?你们这帮臭老九,除了一张破嘴颠倒黑白,连刀也拿不动!”

  “你们吃着朝廷的军饷本该御敌于国门之外,现在战败了却还有饭吃,哪懂我们颠沛流离之苦!”

  一到自己熟悉的领域,栾承安迅速支棱了起来。

  老和尚对此只摇头,叹息一声,把要吵起来的双方都压了下去,说:

  “当年相州赈灾最重要的不是佛法,是禄米钱粮。只有吃饱了饭,百姓才有力气听佛法。将军在前线作战,最要紧的也不是拼杀,而是拼杀之前的行军布阵,敢问这位将军,开战前军中士气如何啊?”

  “嗨!哪能好得了!”

  那将领一听这话就气得直跺脚,趁着老和尚给的机会把郦天明在再也说不出来的委屈一吐为快。

  米粒儿听得直摇头,栾承安则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无它,实在是太离谱了。

  原来去年秋天就有了苗头。

  传统的南下劫掠物资后,安满大汗这次没有北归老家,而是赖在了边境线附近。

  郦天明立即给朝廷打报告,讲明此事反常必有问题。

  可朝中文臣一致认为只是去年冬天太冷,他们南下避寒而已。

  直到开春后,这些北方邻居不但没走,还开始骚扰、洗劫、掠夺。

  严重影响了边境线一带的春耕,朝廷这才重视起来。

  但安满大汗已经不给他们慢慢吵架的时间了。

  很快就有十几个边境村庄被屠戮洗劫,朝廷震动,马上就要发兵北上。

  这时候郦天明则认为,之前一点战备都没有,现在发兵北上根本打不赢。

  但此时,无论柴四郎还是朝中其他文官都觉得郦天明是在摆谱。

  郦天明求孙宰相替他说话,郦殊口中还算正直的孙老头却避了。

  穷尽一切政治手段的郦天明无奈,只能跟焦阳交代了后事,带着几万大军北上去送命。

  “这、这……这都是你们这些无能之辈的推托之词!”

  栾承安最后只能说出这种无力的反驳。

  那将领却红着眼睛冷笑道:“农人耕种前都需要沤肥松土,刀兵大事何尝不要粮草先行?此番仓促出兵,不但军需不足,更连军粮都要向沿途州府支取。”

  说到这里,他一咬牙,举起拳头狠狠握紧。

  “你可知那帮狗官是何等嘴脸?鞑子在边境线上肆虐,他们却只顾着推诿抵赖装病拖延!本该当日筹齐的粮草一拖就是三五天,逼急了就写折子飞马入宫,告我们掠夺百姓。试问一句,将士们连肚子都填不饱,如何跟鞑子搏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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