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拾玖
太夫人贴身侍奉的老媪奉芪亲自前去添茶，一举一动甚是缓慢，便在雪芒身侧好生逗留了片刻。
太夫人侧首瞟了一眼走回身侧的奉芪，听其禀报道：“太夫人，确实如谨令所言，奴也觉着，少君身上的气味与妇人有所不同，然毕竟尚未验查，奴也不能确定少君是否真的未经敦伦。”
谨令是派去服侍雪芒梳妆换衣的一位老媪，近侍之间，她便嗅出了雪芒身上气味的蹊跷之处。都是在后宫内活了几十年的，接触的女子千千万万，知道与男子交媾过的女子长时以往，身上的气味会有所变化，与尚在闺中的姑娘是有所不同的。
姬兆离心心念念只有她，前往京畿缴纳岁贡都要带着她，怎可能忍着不宠幸她？况且他们大婚之后，她是亲眼见过那张落红丝巾的。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再是处子之身。
还是说……眼前人，已非旧时人？
带着如此疑惑，太夫人故意在迎他们回宫时问罪于她。而她，竟也不假思索地直接跪了下去。
要知道，当初离开公宫，是姬兆离一意孤行偏要带她走的，还为此在合绥宫发了脾气，即便是太夫人，也不能再以此事拿捏她，毕竟她有大君做靠山。
可她却未曾辩驳。
或许正因她根本不知当时情形……
“或许此行中，当真是以朱代赤……此人非彼人了。”
但也未必，或许她就是想以一幅示弱的姿态来获取她的宽恕、以及大君的怜爱……
“那……是否还要验查？”奉芪躬身问道。
太夫人斜睨了一眼饮过茶后昏睡不醒的雪芒，“既都到了这一步，验验也好。予倒更希望她尚且贞洁。即便偷梁换柱过，但如今天下奉行婚义七礼，若她保住了王室的颜面，又能拿住大君的心、平了自己撒过的谎，予便也不再干涉了。”说着，她也提起了一杯茶，不过就是又忽然想起一事：“她身旁那宫人，可绊住脚了？”
“是，以教导规训之由被谨令留下了。”
太夫人满意地点了下头，转而扬声吩咐道：“少君一路舟车劳顿，难免疲乏，尔等将少君安置在偏殿歇息片刻，手脚轻些，莫扰醒少君。”
“唯。”
待宫人们将雪芒抬走之后，太夫人又侧首对奉芪轻声道：“进去检查时务必屏退左右，此事除你之外，万不能再叫任何人知晓，尤其……不能传到大君耳朵里！”
“唯。”
一刻钟后，奉芪自偏殿出来，借着为太夫人斟茶的动作，凑近了些，“启禀太夫人，少君…确实未行过敦伦之礼。”
太夫人合了合眼，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你说……那她是否还是去京畿以前的她呢？”
奉芪转动目光，有些疑惑。
“予也一直在想，倘若当初那方丝巾本就是假的呢？倘若她一直是她，是个假冒之人，那么真正的巽公之女，是否还尚存人世？倘若有朝一日她寻了过来，王室……又要如何处理这出闹剧？”
奉芪皱了皱眉，“想必……大君自会处置？只是，太夫人……是否准备防患于未然？”
良久，太夫人都没有回音。
奉芪瞧着那杯茶已经凉了，便重新换了一杯。
太夫人瞧着波动的水面，终于启了唇，“罢了，既然说了不再干涉，予也不再徒增烦恼了……子…络？那宫人是叫这名字吧？”
“是。”
“令她去少君跟前侍候吧。何时醒来，何时回宫。”
“唯。”
回宫第一日，天上飘起了晶莹的雪花，落在地上薄薄的一层，不是天寒地冻的冷，只是风中携了一丝凉意，呼吸间，鼻头微冷，有些发红。
姬兆离大步流星地往合绥宫走去，厚重的皮氅也压不住他疾劲的步子，下摆仍旧随风而起。
刚过转角，雪芒便在子络的搀扶下从殿内迈了出来。
“真的无碍？”子络如何想都不觉得雪芒会无缘无故地突然睡过去。
然雪芒只是摇摇头，“除了倦怠，并无其他感觉。”
或许是这场觉将她的瞌睡虫唤醒了，她忍不住打了打哈欠，润湿了眼睑。双眼迷蒙之际，面前忽然袭来一股凉风。
“母亲可有为难你？”
定睛一眼，竟是姬兆离赶了过来。
他的发丝上沾了些雪花，还有已经融化的水珠，脸颊由于寒冷而变得有些粉红，集中在颧骨处。然而这扑面而来的寒意，却仍是不及他神情中的焦急来得明显。
雪芒急摇摇头，“太夫人只是训诫了几句，面色也是和善。”
姬兆离点点头，如此便松了口气。目光扫视了她的全身，“穿得怎会如此单薄？”说着，他便伸手解下了自己身上的皮氅。
“来时并未下雪，并不冷…大君，不可！”
姬兆离已经将皮氅裹在了她的身上，她没能阻止下来，就已经像蚕蛹似的被束缚住了。
他没有听她的，只视线向下示意，“膝盖可还好？”
她有一瞬的错愕，没想到他竟知道此事？
是自己……曾经说过？
被寒风侵扰久了，左膝盖确实会感到些许不适，不似温暖时那般灵活。
“还、还好。”
本也并非恶疾，她便不想让人觉得矫情。
只是姬兆离望了望这长廊上已经铺下的积雪，默默说了一句：“你的脚也怕冷。”
话音才落，他便弯腰将她抱起，缓步离开了。
子络在一侧旁观，不由悄悄扬起了嘴角。
她一路跟在他们身后，望着他们的背影，玄色的华服与雪白的地表形成强烈的对比，恍然间，画面好似定格一般，她眼眸悠长，唇畔漾起了一丝欣慰的弧度。
“寡人已经命祁方贺去安置了。庄叙人，明日便会入朝承袭肆师之位。”
她眸色微动，“庄…叙人？”
“不错，庄可，庄叙人。”
这是他为宿长林安排的全新身份，在春官大宗伯的管理之内。
“肆师……是掌管王室祀礼的？”
“嗯。”
无形中，她松了口气。
姬兆离垂眸眄视，见她满面的若有所思，忍不住解释道：“寡人知道他是经世之才，应当放在政事之位上。但三公皆是国之砥柱，且为政多年，并不好再塞生人进来。”
她不禁仰首，从他冷冽的面孔上，竟只看到了和善二字，“从善明白，大君行事自有道理。如此安排已是最好的结果，大君肯相助至此，想必宿……庄先生，已然是万分感激了，定不会辜负大君所期。”
他方才抱起她时，她还满是抵触，身子僵得像一块冰。如今说了几句话，她便不似方才那般紧张了，身子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姬兆离的双臂轻轻收紧了一些，唇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回到濯鸾宫后，姬兆离派人去服侍雪芒换寝衣，自己则在外室吩咐宫人准备婚服。因当时成婚时是夏季，婚服很薄，如今再穿，哪怕只是穿戴片刻，都需要再垫些御寒的毛皮。
眼前的宫人手脚利索地帮她换衣，雪芒也直直地盯着她，这打扮，必然是她的贴身宫侍。
“云…怜？”她的脑海中闪过了这个名字。
作者有话说：
太夫人侧首瞟了一眼走回身侧的奉芪，听其禀报道：“太夫人，确实如谨令所言，奴也觉着，少君身上的气味与妇人有所不同，然毕竟尚未验查，奴也不能确定少君是否真的未经敦伦。”
谨令是派去服侍雪芒梳妆换衣的一位老媪，近侍之间，她便嗅出了雪芒身上气味的蹊跷之处。都是在后宫内活了几十年的，接触的女子千千万万，知道与男子交媾过的女子长时以往，身上的气味会有所变化，与尚在闺中的姑娘是有所不同的。
姬兆离心心念念只有她，前往京畿缴纳岁贡都要带着她，怎可能忍着不宠幸她？况且他们大婚之后，她是亲眼见过那张落红丝巾的。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再是处子之身。
还是说……眼前人，已非旧时人？
带着如此疑惑，太夫人故意在迎他们回宫时问罪于她。而她，竟也不假思索地直接跪了下去。
要知道，当初离开公宫，是姬兆离一意孤行偏要带她走的，还为此在合绥宫发了脾气，即便是太夫人，也不能再以此事拿捏她，毕竟她有大君做靠山。
可她却未曾辩驳。
或许正因她根本不知当时情形……
“或许此行中，当真是以朱代赤……此人非彼人了。”
但也未必，或许她就是想以一幅示弱的姿态来获取她的宽恕、以及大君的怜爱……
“那……是否还要验查？”奉芪躬身问道。
太夫人斜睨了一眼饮过茶后昏睡不醒的雪芒，“既都到了这一步，验验也好。予倒更希望她尚且贞洁。即便偷梁换柱过，但如今天下奉行婚义七礼，若她保住了王室的颜面，又能拿住大君的心、平了自己撒过的谎，予便也不再干涉了。”说着，她也提起了一杯茶，不过就是又忽然想起一事：“她身旁那宫人，可绊住脚了？”
“是，以教导规训之由被谨令留下了。”
太夫人满意地点了下头，转而扬声吩咐道：“少君一路舟车劳顿，难免疲乏，尔等将少君安置在偏殿歇息片刻，手脚轻些，莫扰醒少君。”
“唯。”
待宫人们将雪芒抬走之后，太夫人又侧首对奉芪轻声道：“进去检查时务必屏退左右，此事除你之外，万不能再叫任何人知晓，尤其……不能传到大君耳朵里！”
“唯。”
一刻钟后，奉芪自偏殿出来，借着为太夫人斟茶的动作，凑近了些，“启禀太夫人，少君…确实未行过敦伦之礼。”
太夫人合了合眼，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你说……那她是否还是去京畿以前的她呢？”
奉芪转动目光，有些疑惑。
“予也一直在想，倘若当初那方丝巾本就是假的呢？倘若她一直是她，是个假冒之人，那么真正的巽公之女，是否还尚存人世？倘若有朝一日她寻了过来，王室……又要如何处理这出闹剧？”
奉芪皱了皱眉，“想必……大君自会处置？只是，太夫人……是否准备防患于未然？”
良久，太夫人都没有回音。
奉芪瞧着那杯茶已经凉了，便重新换了一杯。
太夫人瞧着波动的水面，终于启了唇，“罢了，既然说了不再干涉，予也不再徒增烦恼了……子…络？那宫人是叫这名字吧？”
“是。”
“令她去少君跟前侍候吧。何时醒来，何时回宫。”
“唯。”
回宫第一日，天上飘起了晶莹的雪花，落在地上薄薄的一层，不是天寒地冻的冷，只是风中携了一丝凉意，呼吸间，鼻头微冷，有些发红。
姬兆离大步流星地往合绥宫走去，厚重的皮氅也压不住他疾劲的步子，下摆仍旧随风而起。
刚过转角，雪芒便在子络的搀扶下从殿内迈了出来。
“真的无碍？”子络如何想都不觉得雪芒会无缘无故地突然睡过去。
然雪芒只是摇摇头，“除了倦怠，并无其他感觉。”
或许是这场觉将她的瞌睡虫唤醒了，她忍不住打了打哈欠，润湿了眼睑。双眼迷蒙之际，面前忽然袭来一股凉风。
“母亲可有为难你？”
定睛一眼，竟是姬兆离赶了过来。
他的发丝上沾了些雪花，还有已经融化的水珠，脸颊由于寒冷而变得有些粉红，集中在颧骨处。然而这扑面而来的寒意，却仍是不及他神情中的焦急来得明显。
雪芒急摇摇头，“太夫人只是训诫了几句，面色也是和善。”
姬兆离点点头，如此便松了口气。目光扫视了她的全身，“穿得怎会如此单薄？”说着，他便伸手解下了自己身上的皮氅。
“来时并未下雪，并不冷…大君，不可！”
姬兆离已经将皮氅裹在了她的身上，她没能阻止下来，就已经像蚕蛹似的被束缚住了。
他没有听她的，只视线向下示意，“膝盖可还好？”
她有一瞬的错愕，没想到他竟知道此事？
是自己……曾经说过？
被寒风侵扰久了，左膝盖确实会感到些许不适，不似温暖时那般灵活。
“还、还好。”
本也并非恶疾，她便不想让人觉得矫情。
只是姬兆离望了望这长廊上已经铺下的积雪，默默说了一句：“你的脚也怕冷。”
话音才落，他便弯腰将她抱起，缓步离开了。
子络在一侧旁观，不由悄悄扬起了嘴角。
她一路跟在他们身后，望着他们的背影，玄色的华服与雪白的地表形成强烈的对比，恍然间，画面好似定格一般，她眼眸悠长，唇畔漾起了一丝欣慰的弧度。
“寡人已经命祁方贺去安置了。庄叙人，明日便会入朝承袭肆师之位。”
她眸色微动，“庄…叙人？”
“不错，庄可，庄叙人。”
这是他为宿长林安排的全新身份，在春官大宗伯的管理之内。
“肆师……是掌管王室祀礼的？”
“嗯。”
无形中，她松了口气。
姬兆离垂眸眄视，见她满面的若有所思，忍不住解释道：“寡人知道他是经世之才，应当放在政事之位上。但三公皆是国之砥柱，且为政多年，并不好再塞生人进来。”
她不禁仰首，从他冷冽的面孔上，竟只看到了和善二字，“从善明白，大君行事自有道理。如此安排已是最好的结果，大君肯相助至此，想必宿……庄先生，已然是万分感激了，定不会辜负大君所期。”
他方才抱起她时，她还满是抵触，身子僵得像一块冰。如今说了几句话，她便不似方才那般紧张了，身子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姬兆离的双臂轻轻收紧了一些，唇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回到濯鸾宫后，姬兆离派人去服侍雪芒换寝衣，自己则在外室吩咐宫人准备婚服。因当时成婚时是夏季，婚服很薄，如今再穿，哪怕只是穿戴片刻，都需要再垫些御寒的毛皮。
眼前的宫人手脚利索地帮她换衣，雪芒也直直地盯着她，这打扮，必然是她的贴身宫侍。
“云…怜？”她的脑海中闪过了这个名字。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