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伍

  忆起初见之时,精致而凌厉的面庞,伟岸的身形,以及……张口时那沉着持重的声音。她不是早就被他所吸引住了?

  虽然他负伤,可她冥冥之中就是觉得,此人远非池中之物。只是依旧不曾料到……他会是一国之君。

  他跳窗离去时,回首望她,硬朗的容貌借月光显现得更加清晰了些,他道:“不要太早嫁,等等我!”

  虽然很突然,但在这一刻,她的心还是动了。

  此后的每一日,她都在等,等着再见他一面,问清楚他的名讳和身份。这人怎么能甚么都不说清楚就让她等他呢?他凭甚么啊!

  可是许久,他都没再传来任何消息,久到她甚至已开始将他慢慢遗忘……

  直到,晋国再次易主,风云变动,晓喻列国。

  很快,她家便收到了国君的和亲诏书,以及一封……晋国国君的求亲书信。

  那时她才知,此人,竟是原晋国太子珂,因被叔父篡夺君位才出逃在外的、如今新任的晋国国君。

  书信上的情真意切,似乎再度唤起了她死去的情愫。

  她是带着忐忑与期待远嫁晋国的。

  只是兜兜转转、命运弄人,造就了如今的局面。

  可仔细回想,最初的最初,她渴望得到的,不正是如今这般?

  是记忆太过悠远,以至于她被扰乱,于是不断怀疑……更不敢过多奢望。

  大礼行至最后一项,国君与夫人接受朝臣跪拜。

  他于高台之上,竟在人群中一眼便望到了宿长林。

  即便伏身在地,可他的身上瞧不出任何蜷缩之感,仿佛背脊中仍有傲骨在支撑。

  姬兆离不禁垂眸,暗自设想,倘若他能在她遇到宿长林之前遇到她呢?

  手心突然被握住,姬兆离思绪回笼,缓缓转头。

  雪芒似乎有些失神,眼眸中有波光闪动,忽而满眼都是他。

  姬兆离有些诧异,更有些不解。

  “从前是我不好。”雪芒侧了侧身,让他的身形遮挡住了半个她,又缓缓凑近,在他耳边低语:“这衣服,很暖和。”

  温热的气息吐在耳畔,柔软的前身贴着健壮的手臂,甜美的声音说着暖人的话,如同枯木逢春,冰上花开,姬兆离从未有过如此欣悦之感。

  想来他做的这一切,没有白费;想来他的忍耐与等待,并非徒劳。

  姬兆离按捺住躁动的内心,回握她的手指,紧了又紧,“先去偏殿歇息,待我处理完手上之事,便去寻你。”

  雪芒望着他,乖巧地点了点头。

  他目送雪芒离去,直到不见身影。缓缓地,他又将目光转至祖庙之内,定在某处。

  儿夫妻和睦,谢您在天之灵。

  内宫少妃们在子络的安排下都已妥当离开祭祀之地,这几日她也是忙得脚不沾地,每次一忙完,她还是第一时间先回到雪芒处。

  “哎呀呀,这不是才冬日么,屋里如何暖得花儿都开了?”她望着雪芒舒展的笑颜忍不住打趣道。

  雪芒旋即回神,“你来啦?”

  子络凑到她跟前,“终于想明白了?”

  她的眼眸暗了暗,难免心感惴惴,可是,她的神色也变得坚定,“想明白了。我不会再自顾自地揣测他的想法,他既说他分得清,那我也该信他一次。只要他此时心念之人是我,我便亦然。”

  子络忍不住笑了,“这便对了嘛!”

  雪芒徒然笑笑,没有答话。

  子络轻轻握住她的手,安慰道:“莫要顾虑太多,是你的,本就该是你的,也会一直都是你的。”

  她点了点头,但是不曾回望过来,也不知她听进去没有……

  “那……大君稍后会过来?”

  提及他,雪芒的眼睛忍不住点亮一瞬,随后点了点头。

  子络见之展颜,“那不如,将鞠衣换下,换上常服,外出行走也方便。”

  她点头,“好。”

  子络随即召来宫人一齐为雪芒换衣。

  待宽解到一半时,忽有宫人碎步进来了,“拜见少君。”

  子络下意识朝声源处望了一眼,就这一眼,与宫人的目光汇聚,“世妇,少妃曼那处……”

  子络了然,随即朝雪芒行礼道:“臣先告退,一些小事,处理完便回来。”

  “好。”

  子络是阖上殿门离开的,而再回来时,殿门却已开了缝隙,再往里一探,里面赫然有个男子身影。

  “先生?您岂会来此?”

  子络下意识地迅速关上了殿门,眼睛往内室瞟了瞟,并无动静。

  宿长林颔首见礼,“有寺人来通报,说大君召见,要我于此处等着。”

  “大君确在处理政务,但并不在此处啊。而且……”

  “拜见大君。臣,有要事启奏。”

  殿外忽而传来的声音令屋内二人都陡然一惊。

  “就在此处说吧,君妇在殿内休息。”姬兆离道。

  子络与宿长林霎时对视一眼,震惊、不安、紧张。

  “是,启禀大君,臣要参奏春官肆师庄叙人身份存疑,恐蒙蔽大君与君妇。”

  一双鹰眸遽然冷鸷,姬兆离僵硬道:“此言何意。”前朝之事,何来蒙蔽君妇一说?

  “臣听闻,君妇与庄上士曾一路同行,回上阳也是大君看在君妇的面上一并带回,可君妇乃申国人,庄上士乃晋国人,此二人如何相识,其中怕是……”

  眸中带刀的眼神递过来,小宗伯康颉堪堪住了嘴。

  “你也知道,他二人不可能相识?如今又在揣测些甚么?诋毁君妇,该当何罪?”

  “大君恕罪!”康颉将身子躬地极低,“臣并无对君妇不敬之意,臣只是听闻……”

  “如何听闻?从何处听闻?莫非小宗伯只是听信一面之词,连证据都无,便敢来寡人面前造谣生事了?”

  “臣不敢!只是庄上士身份存疑,而且!方才有人看见庄上士进了此殿之中!君妇……不是正在里处休息?……”

  康颉急得满头大汗,战战兢兢地说完这一轱辘话,这差事还真不好办!

  姬兆离缓缓回首,紧闭的殿门,不仅阻隔着真相,似乎也保护着他那颗脆弱的心。若非从善在前一刻对他说了那些话,此刻,他怕是真的会信。倘若他最后一丝忍耐的壁垒被打破,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甚么事来……

  可那样,也只会令他与从善越来越远。

  而如今的局面,是经历了多少煎熬才盼来的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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