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日暮
“黎民何辜，自然要有所赈济。”
孙宰相果然不上当，立刻给出最有效的答案来。
无相只一点头，说了声“大善！”，便又问：“赈济从何而来？”
米粒儿一听这话，心里暗想：这老和尚年轻时候该不会是搞财务的吧，怎么每一发都打得那么准啊。
就见孙宰相脸皮一抽，说：“已经在京中这些，自然是京中府库出，未到京中的则由各州府衙门……”
他还没说完，只剩下几个代表在角落里看热闹的流民头领们突然跳了起来。
“不要什么各州府，那些狗官只会逼死我们，再找朝廷要钱！”
孙宰相就算比无相年轻，也是满头白发的老头儿了。
骤然被这一声喊得一个趔趄，脸都青了。
孙家兄弟见状一个上前搀扶父亲，另一个指着衣衫褴褛的流民们喝骂：
“哪里来的野狗，如此放肆，你们郦家都是干什么吃的！灵堂重地，竟然也有这样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本身孙宰相被陌生人吓到是占理的，可孙仁嘴巴如此恶毒，反而搞得流民们愈发不服气。
这些人的骂人功力可粗鲁直接多了，一大段污言秽语横飞而出，不但骂了孙家兄弟，还直接带上了林斐然。
“别以为你爷爷我不知道，林斐然那条恶犬就是你们姓孙的在养！把乡亲们撵去太原，岂不是肉包子打狗！我呸，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佛祖早晚让你们全都下十八层地狱！”
这位上蹿下跳的骂人时，之前一直声音洪亮引领数万的栾承安只在一旁静静地听。
米粒儿看着那双在沉郁面庞上精亮的眼睛，心里不由揣度起来。
他肯定认识孙正曦，现在这般躲着，是打算找机会落井下石，还是……
米粒儿思考的时候，孙老头反应并不慢。
他没有理会一介庶人的污言秽语，缓过劲儿来就转头质问无相。
“这些话可是禅师教给他们的？否则寻常人如何能说出如此污蔑朝廷命官，诋毁圣上声誉的话？”
“我诬你奶奶个腿儿……”
那人还要骂，场合却已经不允许他继续打岔了。
郦殊一个眼神，就有几个强壮的军士捂了他的嘴拉到一边。
剩下的其他流民头领见栾承安对此并无表态，在场其他有头脸的人也都持赞同态度。
就跟被教训的小学生一样，乖乖的。
全没了有数万人加持时的那种“老子不怕死”的气魄。
米粒儿越发关注反常安静的栾承安，对于孙老头vs无相的对决反而失了兴趣。
因为她已经意识到了孙宰相真正的短板。
现在这个曾经用礼法大义打得先皇抬不起头来，逼得九殿下不能上位的权臣，正在体会先皇暮年一模一样的苦。
衰老之苦。
他不是能让天下人和徒子徒孙心悦诚服的圣僧无相，只是一轮日薄西山的太阳。
跟世间所有步入暮年的人一样，他能保住自己脑子里的智慧和理智，却无法阻止权力从皱纹中流逝。
他老了，围绕在身边的嘴巴渐渐报喜不报忧，他也失去了对每一件事情刨根问底的精力。
日子一久，再厉害的老狐狸也失去了对现实的判断力，他现在甚至还想保住林斐然！
所有人，哪怕是大字不识的流民在经历了无相对答后也能明白，这次林斐然死定了。
但孙老头竟然还在用他丰富的经验和过人的智慧，把林斐然的问题推给老糊涂的无相和无知的流民……真是有种莫名的悲哀。
回头看看大大奠字下永远沉默的棺椁，想想还要最后一搏的陈太师。
米粒儿忽然觉得战死沙场对于郦天明而言说不定也算一种好结局，政治猛兽们的好结局。
产生出这种伤感和同情的绝不只有米粒儿一个，一直冷笑着看孙家出丑的陈太师突然重重一叹。
无相也慈悲的闭上眼睛，低吟一声“阿弥陀佛，相爷，你着相了。”
“什么？”
老迈的孙宰相聪明的脑子里有太多生锈的齿轮，他反应总是比年轻人慢的，还没体味出这些反常中的世态炎凉。
他只是下意识的扭头瞪了眼不省心的儿子们，又狐疑的看了看秦舅爷，才又问道：“禅师这是何意？”
“阿弥陀佛~”
无相也只能叹气。
陈太师看不下去了，站起来低声问：“老孙，平素跟在你身边的就这两蠢蛋？”
孙宰相没有对陈太师说儿子们蠢表达什么意见，只是更加惊疑的反问：
“太师这是何意？”
“哎…如果没有因果寺那档子事儿，我现在只会哈哈大笑，然后明天让你孙家灭族，但现在……老孙，我想先帝了，你不想他吗？”
高傲了一辈子的政治对手突然这样讲话，孙宰相表情混似见了鬼一样。
他老了，但没有糊涂，昏黄的眼珠子转了几圈又转回了两个儿子身上，瞳孔一缩，骤然拔高调门。
“说！你们到底瞒了我什么事情！”
“没、没有啊！父亲…”
“好孩子，还是你来说吧。”
陈太师一看就没少见这种场面，根本懒得在孙家兄弟身上浪费时间，拍了拍苗娘子的肩膀，就坐回了椅子上，对自己的儿子露出个前所未有的和颜悦色。
而一直冷眼旁观的苗娘子此刻厉鬼一样，发出一串凄厉又嘲讽的笑声。
“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父亲，你看到了吗？哈哈哈~”
不等孙宰相问出话来，苗娘子先向孙宰相厉声发问：“昔日我父亲曾在你与先帝面前夸口，手里藏有王羲之《兰亭集序》真迹，相爷可记得此事？”
“《兰亭集序》？你父亲是苗三秋？”
孙宰相以问作答，脸色迅速沉了下来。
不待他问更多，苗娘子惨然一笑，说：“他吹牛的。”
“啊！”
孙老头傻了，再度卡住神色。
苗娘子则低叹：“还不是因为你儿子到处传阅那份前朝真迹，我父亲与你政见不和，派系对立，不想让你家独占了风头，就吹了个牛，狠狠杀了你的风头。”
“这、这又是何苦呢？”
孙老头一脸无奈，想来这些年一直当真了。
苗娘子也忍不住抹眼泪，泣道“我父亲也后悔，他一直说你是君子，他是小人，却到死才明白，也只有你是君子，你家其他人真畜生不如！”
作者有话说：
孙宰相果然不上当，立刻给出最有效的答案来。
无相只一点头，说了声“大善！”，便又问：“赈济从何而来？”
米粒儿一听这话，心里暗想：这老和尚年轻时候该不会是搞财务的吧，怎么每一发都打得那么准啊。
就见孙宰相脸皮一抽，说：“已经在京中这些，自然是京中府库出，未到京中的则由各州府衙门……”
他还没说完，只剩下几个代表在角落里看热闹的流民头领们突然跳了起来。
“不要什么各州府，那些狗官只会逼死我们，再找朝廷要钱！”
孙宰相就算比无相年轻，也是满头白发的老头儿了。
骤然被这一声喊得一个趔趄，脸都青了。
孙家兄弟见状一个上前搀扶父亲，另一个指着衣衫褴褛的流民们喝骂：
“哪里来的野狗，如此放肆，你们郦家都是干什么吃的！灵堂重地，竟然也有这样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本身孙宰相被陌生人吓到是占理的，可孙仁嘴巴如此恶毒，反而搞得流民们愈发不服气。
这些人的骂人功力可粗鲁直接多了，一大段污言秽语横飞而出，不但骂了孙家兄弟，还直接带上了林斐然。
“别以为你爷爷我不知道，林斐然那条恶犬就是你们姓孙的在养！把乡亲们撵去太原，岂不是肉包子打狗！我呸，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佛祖早晚让你们全都下十八层地狱！”
这位上蹿下跳的骂人时，之前一直声音洪亮引领数万的栾承安只在一旁静静地听。
米粒儿看着那双在沉郁面庞上精亮的眼睛，心里不由揣度起来。
他肯定认识孙正曦，现在这般躲着，是打算找机会落井下石，还是……
米粒儿思考的时候，孙老头反应并不慢。
他没有理会一介庶人的污言秽语，缓过劲儿来就转头质问无相。
“这些话可是禅师教给他们的？否则寻常人如何能说出如此污蔑朝廷命官，诋毁圣上声誉的话？”
“我诬你奶奶个腿儿……”
那人还要骂，场合却已经不允许他继续打岔了。
郦殊一个眼神，就有几个强壮的军士捂了他的嘴拉到一边。
剩下的其他流民头领见栾承安对此并无表态，在场其他有头脸的人也都持赞同态度。
就跟被教训的小学生一样，乖乖的。
全没了有数万人加持时的那种“老子不怕死”的气魄。
米粒儿越发关注反常安静的栾承安，对于孙老头vs无相的对决反而失了兴趣。
因为她已经意识到了孙宰相真正的短板。
现在这个曾经用礼法大义打得先皇抬不起头来，逼得九殿下不能上位的权臣，正在体会先皇暮年一模一样的苦。
衰老之苦。
他不是能让天下人和徒子徒孙心悦诚服的圣僧无相，只是一轮日薄西山的太阳。
跟世间所有步入暮年的人一样，他能保住自己脑子里的智慧和理智，却无法阻止权力从皱纹中流逝。
他老了，围绕在身边的嘴巴渐渐报喜不报忧，他也失去了对每一件事情刨根问底的精力。
日子一久，再厉害的老狐狸也失去了对现实的判断力，他现在甚至还想保住林斐然！
所有人，哪怕是大字不识的流民在经历了无相对答后也能明白，这次林斐然死定了。
但孙老头竟然还在用他丰富的经验和过人的智慧，把林斐然的问题推给老糊涂的无相和无知的流民……真是有种莫名的悲哀。
回头看看大大奠字下永远沉默的棺椁，想想还要最后一搏的陈太师。
米粒儿忽然觉得战死沙场对于郦天明而言说不定也算一种好结局，政治猛兽们的好结局。
产生出这种伤感和同情的绝不只有米粒儿一个，一直冷笑着看孙家出丑的陈太师突然重重一叹。
无相也慈悲的闭上眼睛，低吟一声“阿弥陀佛，相爷，你着相了。”
“什么？”
老迈的孙宰相聪明的脑子里有太多生锈的齿轮，他反应总是比年轻人慢的，还没体味出这些反常中的世态炎凉。
他只是下意识的扭头瞪了眼不省心的儿子们，又狐疑的看了看秦舅爷，才又问道：“禅师这是何意？”
“阿弥陀佛~”
无相也只能叹气。
陈太师看不下去了，站起来低声问：“老孙，平素跟在你身边的就这两蠢蛋？”
孙宰相没有对陈太师说儿子们蠢表达什么意见，只是更加惊疑的反问：
“太师这是何意？”
“哎…如果没有因果寺那档子事儿，我现在只会哈哈大笑，然后明天让你孙家灭族，但现在……老孙，我想先帝了，你不想他吗？”
高傲了一辈子的政治对手突然这样讲话，孙宰相表情混似见了鬼一样。
他老了，但没有糊涂，昏黄的眼珠子转了几圈又转回了两个儿子身上，瞳孔一缩，骤然拔高调门。
“说！你们到底瞒了我什么事情！”
“没、没有啊！父亲…”
“好孩子，还是你来说吧。”
陈太师一看就没少见这种场面，根本懒得在孙家兄弟身上浪费时间，拍了拍苗娘子的肩膀，就坐回了椅子上，对自己的儿子露出个前所未有的和颜悦色。
而一直冷眼旁观的苗娘子此刻厉鬼一样，发出一串凄厉又嘲讽的笑声。
“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父亲，你看到了吗？哈哈哈~”
不等孙宰相问出话来，苗娘子先向孙宰相厉声发问：“昔日我父亲曾在你与先帝面前夸口，手里藏有王羲之《兰亭集序》真迹，相爷可记得此事？”
“《兰亭集序》？你父亲是苗三秋？”
孙宰相以问作答，脸色迅速沉了下来。
不待他问更多，苗娘子惨然一笑，说：“他吹牛的。”
“啊！”
孙老头傻了，再度卡住神色。
苗娘子则低叹：“还不是因为你儿子到处传阅那份前朝真迹，我父亲与你政见不和，派系对立，不想让你家独占了风头，就吹了个牛，狠狠杀了你的风头。”
“这、这又是何苦呢？”
孙老头一脸无奈，想来这些年一直当真了。
苗娘子也忍不住抹眼泪，泣道“我父亲也后悔，他一直说你是君子，他是小人，却到死才明白，也只有你是君子，你家其他人真畜生不如！”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