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旧伤
众所周知，当今圣上最大雷点其实不是太后，而是他那有中兴之主称号的爹。
父亲工作能力强，声望好，宠爱弟弟，根本不看好他，但又给予了他父爱和王贵妃。
这让柴四跟先皇的关系微妙得宛如一道永远无解的函数题，反而与太后间相互嫌弃的母子关系要单纯得多。
太后发动因果寺政变，皇帝把她的党羽杀光，人关起来就了事了。
可先皇呢？
当无相搬出先皇时，柴四除了黑脸还能做什么？
按照米粒儿对他的了解，这厮多半要装死。
然而令她惊奇的是并没有。
在粗重的喘息和王贵妃担忧的目光中，柴官家忍住了，极不痛快的点了下头。
“罢了，你这一把老骨头，朕也懒得计较。”
直到这时，无相无悲无喜的老脸上才显现出一丝温柔的笑意。
“谢官家隆恩。”
说着无相叫出苗娘子来，把苗三秋的死讯予以告知。
“啊，真是太无法无天了，林斐然竟然纵容盗匪掳掠还杀死先皇宠臣，这绝不能姑息，来人去把林斐然案一干人等押解入京，如有抗旨者就地正法。”
这番话本该说得情绪跌宕起伏，但从柴四嘴里出来是就跟背台词似的，显然王贵妃知道的事情并没有隐瞒他，或者说，他照旧利用王氏姐弟的势力打探京中局势，早就探听到了苗三秋之死和林斐然的恶行。
凭他聪明也能猜到孙宰相会跟林斐然做切割，然后黑锅林斐然来背，他出来应付一下事情就过去了。
说穿了，柴四并不觉得这算什么要紧事儿，或者说，对于他真正关心的事情来说，没什么价值。
他只对如何熬死眼前这些他压不住的老怪物，然后抓紧权力有兴趣。
所以如无意外，这种一国元首的装死游戏还能持续很久，毕竟陈太师、秦舅爷甚至焦阳等人对于这样千载难逢的无限制格斗比赛机会也都倍加珍惜。
之前出局的章典，不也是有趁乱在朝中一家独大的心思吗？
无人认领的权力就像三伏天忘在冰箱外的鲜肉，要不了几小时就能变成爬虫和苍蝇的乐园。
此刻米粒儿明白了无相的目的。
他要说服敏感多疑的当今天子，出来认领他理应精心照料的权力，真正意义上接手他父亲留下的这局残棋。
他刚才就是故意试探柴四对父亲的态度，在年轻天子扭曲的表达中寻找着孺慕之情的痕迹。
所以在皇帝敷衍的背完台词后，无相的笑脸依旧是温柔的，他像个耐心的幼儿园阿姨，冲着有些紧绷的柴四鼓励的笑了笑，又转向苗娘子。
“以老衲对苗侍郎的了解，他定有后手。”
苗娘子微微怔了一下，立刻小心的看了眼皇帝的表情，随后才犹豫的把手伸进怀里，摸出了那份米粒儿好奇已久的文书。
“苗三秋留了什么？”
天子此刻像只狐疑的猫，脸上眉毛都在微微颤抖，却还故作威严的样子，说道：“拿出来！”
苗娘子便也不能再迟疑，双手呈上文书。
天子身边得宠的大太监立刻打开一看，一怔，有些无所适从的禀报：“官家，这、这是王羲之的《兰亭集序》？”
“啊！”
孙宰相眼睛都睁大了，去看苗娘子。
苗三秋的女儿此刻却在全场注视中噗呲一笑，随即秦舅爷也笑了起来，无相、陈太师、孙老头纷纷恍然，不由得勾起嘴角。
“苗三秋啊~苗三秋，你真是……到了下面再同你算账！”
孙宰相扶额摇头，陈太师趁机出言道：“你们仔细检查一下，要么藏在挂轴里，要么夹在装裱下，总之肯定不是真迹，你们弄坏一点也无妨。”
无相更笑着问天子。
“官家何不猜猜，苗三秋这次如何暗藏密函？”
柴四郎很显然有一瞬间想起了什么郁闷的事情，脸色一黑，但又迅速缓了过来，咬着牙看着那幅冒牌名作，一副想下注又怕输的样子。
米粒儿正要跟郦殊悄悄商议苗三秋到底在搞什么鬼，余光瞟见秦舅爷像一只耐心的猫，安静的注视着皇帝的脸，等待他寻找自己的时刻。
没几秒就等到了。
柴四郎眼珠儿一挪过去，秦舅爷迅速做了个口型。
米粒儿看着秦舅爷的嘴心里猜他刚才吐出了个什么字？
难道是……
“烤？”
天子迟疑了半秒眼睛一亮笃定道：“取炭火来，把那幅字小心的烤一烤。”
大家一听有门，又看柴四郎少见的有兴趣，也不多言只按照他说的做。
不久空气中渐渐有了股头发烧焦的香味儿，太监手中装裱字画的白纸上浮现出棕黄色的密密麻麻蝇头小楷。
那操作的太监显然也识字，低头一看，脸色大变，双手捧着微微冒烟秘折在皇帝面前跪下，唱喏：“兹事体大，还请官家过目。”
天子一听微微兴奋也有些紧张的表情一凛接过秘折细看起来。
“能行吗？”
见这副模样，米粒儿没忍住跟郦殊交头接耳。
郦殊看着那孩子似的天子有些无奈又有些复杂的说：“或许有点用？”
“什么意思？”
“我小时候，父母关系不好，母亲总把大哥把在手里，很少与我见面。”
他突然来了这一句。
米粒儿睁大眼睛，下意识觉得这是郦殊被忽视的童年在共情，却听见他惋惜的说：“我自幼膂力过人，十岁左右就有成年男子的力量。大哥却不明白，他只是觉得自己是哥哥，理应比我力气大，又很少见到父亲，便背着母亲瞎练。”
米粒儿一听心道不好，秦氏的厨房可是不见油荤的地方，高强度运动学习却无法补充蛋白质，岂不是要出事？
果然就听郦殊说：“结果不出一个月便突然昏迷了三天，那时候我早就偷偷跟着父亲在军中打混，猛然跟着回家才知道大哥出事了，他醒过来第一件事情就是问我怎么练的，为何他却做不到。”
原来郦天明两口子岂止同床异梦，根本就事实分居也分娃了，两兄弟根本不是一个教育系统的产物，难怪差异那么大。
米粒儿心里想着，嘴上下意识问：“你怎么答的？”
“我不敢让母亲知道我在军中混日子，又怕伤了大哥的心，就把过错全推给了菩萨。”
米粒儿心想这还能菩萨背锅？就听郦殊说：
“我说都怪菩萨，让母亲不见荤腥，大哥没吃饱才晕过去。”
该说这小子歪打正着吗？
但想来秦氏不会同意这个结果。
米粒儿低声问：“你娘打你了吗？”
“她不对我动粗，只是把我身边的男仆都换成了婢女。”
好吧，这很有秦氏的风范，既然无法管控小儿子的饮食习惯，就管控他身边的荷尔蒙浓度，总而言之管不了也要管。
揶揄完糟心婆婆，米粒儿这才发现似乎跑题了，就拿眼睛去等郦殊。
他温柔的笑了一下，低声道：“但那时候我大哥很兴奋，他说肯定是因为没吃饱，不然身为我爹的儿子，怎会熬不住。”
“……”
这下米粒儿明白了。
甚至开始有点同情柴四郎。
是啊，这是该死的封建时代。
次子有次子的弱势，长子却有长子的压力。
在这个竞争被明令禁止的时代，次子固然极难越过长子得到继承权，可如果下面有个天赋异禀的嫡亲弟弟，身为天资平庸的长子又该如何自处？
米粒儿印象里的郦卓，是个能在风月场所舞文弄墨优雅调笑的体面人，他绝不是笨蛋，或许早就听说弟弟的出众了。
哪怕父母给他规划的是一条不需要力量比试的道路，郦卓依旧危机感满满，背地里变着方儿的跟弟弟卷，然后被弟弟的天赋卷出病来。
曾经的四皇子面对天赋异禀的九皇子何尝不是这样？
加上一个一直跟自己关系冷淡充满嫌恶的母亲，当今天子的心理阴影大概就是取得认可吧，特别是来自于先皇的认可。
米粒儿甚至大胆猜测，当年的四皇子极有可能也时常在父皇身边见到无相、苗三秋等人，然后被苗三秋眼花缭乱的小手段耍得团团转，成为大人们工作闲暇时的逗弄的小可爱。
这对于先皇来说是美好的平常幸福，对于柴四郎来说大概就是深深地青春期遗憾。
所以现在他终于破解了苗三秋最后一次小手段……真的能治愈他心中长久以来的不自信和多疑吗？
作者有话说：
父亲工作能力强，声望好，宠爱弟弟，根本不看好他，但又给予了他父爱和王贵妃。
这让柴四跟先皇的关系微妙得宛如一道永远无解的函数题，反而与太后间相互嫌弃的母子关系要单纯得多。
太后发动因果寺政变，皇帝把她的党羽杀光，人关起来就了事了。
可先皇呢？
当无相搬出先皇时，柴四除了黑脸还能做什么？
按照米粒儿对他的了解，这厮多半要装死。
然而令她惊奇的是并没有。
在粗重的喘息和王贵妃担忧的目光中，柴官家忍住了，极不痛快的点了下头。
“罢了，你这一把老骨头，朕也懒得计较。”
直到这时，无相无悲无喜的老脸上才显现出一丝温柔的笑意。
“谢官家隆恩。”
说着无相叫出苗娘子来，把苗三秋的死讯予以告知。
“啊，真是太无法无天了，林斐然竟然纵容盗匪掳掠还杀死先皇宠臣，这绝不能姑息，来人去把林斐然案一干人等押解入京，如有抗旨者就地正法。”
这番话本该说得情绪跌宕起伏，但从柴四嘴里出来是就跟背台词似的，显然王贵妃知道的事情并没有隐瞒他，或者说，他照旧利用王氏姐弟的势力打探京中局势，早就探听到了苗三秋之死和林斐然的恶行。
凭他聪明也能猜到孙宰相会跟林斐然做切割，然后黑锅林斐然来背，他出来应付一下事情就过去了。
说穿了，柴四并不觉得这算什么要紧事儿，或者说，对于他真正关心的事情来说，没什么价值。
他只对如何熬死眼前这些他压不住的老怪物，然后抓紧权力有兴趣。
所以如无意外，这种一国元首的装死游戏还能持续很久，毕竟陈太师、秦舅爷甚至焦阳等人对于这样千载难逢的无限制格斗比赛机会也都倍加珍惜。
之前出局的章典，不也是有趁乱在朝中一家独大的心思吗？
无人认领的权力就像三伏天忘在冰箱外的鲜肉，要不了几小时就能变成爬虫和苍蝇的乐园。
此刻米粒儿明白了无相的目的。
他要说服敏感多疑的当今天子，出来认领他理应精心照料的权力，真正意义上接手他父亲留下的这局残棋。
他刚才就是故意试探柴四对父亲的态度，在年轻天子扭曲的表达中寻找着孺慕之情的痕迹。
所以在皇帝敷衍的背完台词后，无相的笑脸依旧是温柔的，他像个耐心的幼儿园阿姨，冲着有些紧绷的柴四鼓励的笑了笑，又转向苗娘子。
“以老衲对苗侍郎的了解，他定有后手。”
苗娘子微微怔了一下，立刻小心的看了眼皇帝的表情，随后才犹豫的把手伸进怀里，摸出了那份米粒儿好奇已久的文书。
“苗三秋留了什么？”
天子此刻像只狐疑的猫，脸上眉毛都在微微颤抖，却还故作威严的样子，说道：“拿出来！”
苗娘子便也不能再迟疑，双手呈上文书。
天子身边得宠的大太监立刻打开一看，一怔，有些无所适从的禀报：“官家，这、这是王羲之的《兰亭集序》？”
“啊！”
孙宰相眼睛都睁大了，去看苗娘子。
苗三秋的女儿此刻却在全场注视中噗呲一笑，随即秦舅爷也笑了起来，无相、陈太师、孙老头纷纷恍然，不由得勾起嘴角。
“苗三秋啊~苗三秋，你真是……到了下面再同你算账！”
孙宰相扶额摇头，陈太师趁机出言道：“你们仔细检查一下，要么藏在挂轴里，要么夹在装裱下，总之肯定不是真迹，你们弄坏一点也无妨。”
无相更笑着问天子。
“官家何不猜猜，苗三秋这次如何暗藏密函？”
柴四郎很显然有一瞬间想起了什么郁闷的事情，脸色一黑，但又迅速缓了过来，咬着牙看着那幅冒牌名作，一副想下注又怕输的样子。
米粒儿正要跟郦殊悄悄商议苗三秋到底在搞什么鬼，余光瞟见秦舅爷像一只耐心的猫，安静的注视着皇帝的脸，等待他寻找自己的时刻。
没几秒就等到了。
柴四郎眼珠儿一挪过去，秦舅爷迅速做了个口型。
米粒儿看着秦舅爷的嘴心里猜他刚才吐出了个什么字？
难道是……
“烤？”
天子迟疑了半秒眼睛一亮笃定道：“取炭火来，把那幅字小心的烤一烤。”
大家一听有门，又看柴四郎少见的有兴趣，也不多言只按照他说的做。
不久空气中渐渐有了股头发烧焦的香味儿，太监手中装裱字画的白纸上浮现出棕黄色的密密麻麻蝇头小楷。
那操作的太监显然也识字，低头一看，脸色大变，双手捧着微微冒烟秘折在皇帝面前跪下，唱喏：“兹事体大，还请官家过目。”
天子一听微微兴奋也有些紧张的表情一凛接过秘折细看起来。
“能行吗？”
见这副模样，米粒儿没忍住跟郦殊交头接耳。
郦殊看着那孩子似的天子有些无奈又有些复杂的说：“或许有点用？”
“什么意思？”
“我小时候，父母关系不好，母亲总把大哥把在手里，很少与我见面。”
他突然来了这一句。
米粒儿睁大眼睛，下意识觉得这是郦殊被忽视的童年在共情，却听见他惋惜的说：“我自幼膂力过人，十岁左右就有成年男子的力量。大哥却不明白，他只是觉得自己是哥哥，理应比我力气大，又很少见到父亲，便背着母亲瞎练。”
米粒儿一听心道不好，秦氏的厨房可是不见油荤的地方，高强度运动学习却无法补充蛋白质，岂不是要出事？
果然就听郦殊说：“结果不出一个月便突然昏迷了三天，那时候我早就偷偷跟着父亲在军中打混，猛然跟着回家才知道大哥出事了，他醒过来第一件事情就是问我怎么练的，为何他却做不到。”
原来郦天明两口子岂止同床异梦，根本就事实分居也分娃了，两兄弟根本不是一个教育系统的产物，难怪差异那么大。
米粒儿心里想着，嘴上下意识问：“你怎么答的？”
“我不敢让母亲知道我在军中混日子，又怕伤了大哥的心，就把过错全推给了菩萨。”
米粒儿心想这还能菩萨背锅？就听郦殊说：
“我说都怪菩萨，让母亲不见荤腥，大哥没吃饱才晕过去。”
该说这小子歪打正着吗？
但想来秦氏不会同意这个结果。
米粒儿低声问：“你娘打你了吗？”
“她不对我动粗，只是把我身边的男仆都换成了婢女。”
好吧，这很有秦氏的风范，既然无法管控小儿子的饮食习惯，就管控他身边的荷尔蒙浓度，总而言之管不了也要管。
揶揄完糟心婆婆，米粒儿这才发现似乎跑题了，就拿眼睛去等郦殊。
他温柔的笑了一下，低声道：“但那时候我大哥很兴奋，他说肯定是因为没吃饱，不然身为我爹的儿子，怎会熬不住。”
“……”
这下米粒儿明白了。
甚至开始有点同情柴四郎。
是啊，这是该死的封建时代。
次子有次子的弱势，长子却有长子的压力。
在这个竞争被明令禁止的时代，次子固然极难越过长子得到继承权，可如果下面有个天赋异禀的嫡亲弟弟，身为天资平庸的长子又该如何自处？
米粒儿印象里的郦卓，是个能在风月场所舞文弄墨优雅调笑的体面人，他绝不是笨蛋，或许早就听说弟弟的出众了。
哪怕父母给他规划的是一条不需要力量比试的道路，郦卓依旧危机感满满，背地里变着方儿的跟弟弟卷，然后被弟弟的天赋卷出病来。
曾经的四皇子面对天赋异禀的九皇子何尝不是这样？
加上一个一直跟自己关系冷淡充满嫌恶的母亲，当今天子的心理阴影大概就是取得认可吧，特别是来自于先皇的认可。
米粒儿甚至大胆猜测，当年的四皇子极有可能也时常在父皇身边见到无相、苗三秋等人，然后被苗三秋眼花缭乱的小手段耍得团团转，成为大人们工作闲暇时的逗弄的小可爱。
这对于先皇来说是美好的平常幸福，对于柴四郎来说大概就是深深地青春期遗憾。
所以现在他终于破解了苗三秋最后一次小手段……真的能治愈他心中长久以来的不自信和多疑吗？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