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玖

  雪芒不敢望他,却也努力让自己的心绪平复了下来。

  天已垂暮,巡夜的寺人举薪而来,将黑暗幽怖的公宫照得富丽堂皇了起来,同时,也将模糊不清的人脸照得温暖生动了起来。

  姬兆离一直将目光锁在她脸上,她忽而欠了口气,眨了眨眼睛,睫毛有些沾湿。

  “今晨是起得早了些,不若先休息吧。”

  “嗯。”眼下已至濯鸾宫内,雪芒转了半个身子,松了松手想去清洗,然他却不曾松手……

  “大君?”

  “嗯。”他与她面对面反而又拉过了她的另一只手,倾了倾身子,于她耳畔,“寡人今日不想走了。”

  她轻咬唇瓣,未发一语。

  他看出了她的紧张,于是补充道:“你放心,寡人不会多做旁事,只想多与你待在一处。”

  有他这话,她确实更安心一些。

  于情于理,她虽是都不会拒绝,但有些事,总归是一时难以释怀。

  “大君自便,妾先告退。”

  她转身进了东厢,他的目光也一并随着她。

  跳动的人影映在斧依上,有些虚无,但他伸手触了触,隔着老远,他却似乎感受到了她的体热。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目光一直望着,缓缓地,他的唇角弯了。 

  是夜,雪芒张着嘴巴欠伸走进来,眯着眼睛时,突然看清姬兆离只着中衣正坐在榻前。她突然又把手放下来,叠在小腹,轻轻走了过去。

  姬兆离望着她,随着她的靠近而不断仰首……她站定在他面前,却并无坐下之意。

  他只得向她张开手,“抱抱。”

  她垂眸眄视着他孔武有力的手臂,试探着搭了上去。

  姬兆离忽而收紧手臂,掌心按在她蝴蝶般的肩胛骨上,身体向后仰去,如此,便将她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身上。

  温暖,柔软,还有清晰的心跳声、以及紊乱的呼吸声。

  他弯了弯唇瓣,“寡人想抱着你入眠,甚么都不做,就抱抱,可行?”

  雪芒将整张脸都埋在了他的耳侧,因为那里最是晦暗不明,“嗯……”

  说来戏谑,他们成婚这样久了、她回来这样久了,今夜,竟是第一次同床共枕。

  起初,他们都是安稳的睡姿。

  然后来,动身却频繁了起来……

  因为,她做了一个梦。

  推开一扇门,由于是傍晚时分,天际照进来一片金灿灿的光,他安详躺在床榻上,面色被光衬得蜡黄。

  他的身体,还穿着沉重的盔甲,只是盔甲上有斑驳的血迹。

  接着,她看到自己的身体在悉心地照料他,端茶倒水、清洗伤口,有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画面还算和谐,可她的视角,总像个局外人。

  直到……他终于醒了。

  “你回来了?”

  他换上了一件熟悉的衣衫,对她展颜一笑,“是啊,我回来了,从善。”

  这一唤,唤起了她眼中的震惊,唤起了心口的酸涩,也唤起了…她曾在惊鸿岁月里对他那波涛汹涌的爱意。

  “抱抱。”她张开双臂。

  他徒然笑笑,眸中无半分不奈,“你很少会有这样孩子气的时候。”

  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她趴在他的肩头掉起了小珍珠……好险,好险,只差一点,她就永远失去他了……

  虽然他们交颈相拥,但出奇地,她竟然能知道他的神情,他的眼睛……那双望向她的眼睛、那双轻含笑意的眼睛,虽然目光一直锁在她身上,但他似乎……看的不是她。

  她蓦然惊醒,无知觉中已经坐起了身来,眼前还是晦暗一片,可脑海中的画面却是清晰无比,半分都没忘……

  “是谁?究竟是谁?是我,还是雪上歌?”

  脑海中,该记得的混沌,该忘记的清晰。

  “从善,你怎么了?”

  身畔贴上来一层温热,她回了回神,转首一望,只见姬兆离紧皱眉头、眯着眼睛抹去了她脸上的水渍,“莫怕,寡人在这。”

  “姬-兆-离?”

  他紧了紧眉毛,又抚着她的侧鬓安慰她,“是我。”

  夜内晦暗,眼中朦胧,她伸手抚摸着他的眉骨,这样近的距离……似他,也非他。

  一条细微的光线自她眼角渗出,姬兆离听到了她吸鼻子的声音,于是伸了伸手,将她抱在怀里,“梦到甚么了?”

  她抹了抹眼泪,漂泊的思绪渐渐有了依靠,“我……想见一见雪上歌。”

  姬兆离忍不住神思一紧,“见她作何?”

  雪芒没有答。

  他沉吟片刻,又道:“即便她是此世的创生者,但我,也绝不会让她成为此世的把控者。”

  雪芒摇着头,“不,我只是有许多话想问她。”

  “那你答应我,不论如何都会一直留在我身边。”

  她的眼神有些呆板,未曾应答。

  “为何不答?你又存了甚么心思?”

  他的手臂紧了紧,她感受得到。

  “没有。我答应你,只要你留我,我便永远不走。”

  姬兆离松了口气,“寡人明日便派人出去寻找,让她来见你。”

  近几日他们都相处得不错,姬兆离每日都至少会抽出一餐的时间陪她一起用,两人愈显思慕之情。

  子络看在眼里,也替她高兴得很。

  只是少妃曼还心心念念着雪芒答应过她的事,子络虽觉得眼下他二人的感情尚未到提遣散后宫一事的时候,却架不住少妃曼亲自来说……

  “如今大君每日都要抽空与少君一起用膳,想来政务也不似从前那般忙不开身,少君该有许多时候能与大君置言。曼早已不奢令少君分宠,但求少君助曼出宫,寻找自己的天地。倘若……少君怕因此担了善妒之名,曼也不想令少君难做,但请少君替曼引荐见大君一面,曼自请大君便是。若少君不愿相助……只怕大君是绝不会见曼的。”

  她一口气说了这样多,雪芒也不禁有些歉疚之情,“少妃曼所言,予并非不曾放在心上,只是如今天下政局动荡,虽属京畿最盛,可晋国,也不得不居安思危。予一方面是介于大君忧思不好开口,另一方面……也是考虑王室声誉。遣散后宫,此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王室中事,家事亦是国事,一旦有声论传出,不免会令臣民议论。大君为政事已是焦躁,若此时反而叫臣民觉得大君只顾情事,真真就是要冤枉了。”

  “妾……不懂少君思量,但却也知少君为大君着想之心。只不过……妾十五岁便嫁予大君为妾,彼时,大君还只是公子,一心扑在政务上,不近女色。后而,又被逆臣篡夺君位,大君在外整整四年未归,妾无依无靠,还险些被逆臣强占……幸得太夫人庇佑,才捡回一命。大君得胜而归,封妾等为少妃,可亦听闻,大君心有所属,将求娶申国女子做少君,自此便更是不入后宫,直到……少君您嫁进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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