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拾柒
“大宗伯处……有些不妙啊。”
任子明的神情猝然冷峻，直起了身子，拽过归山纯的肩膀往旁处走去，“先前大宗伯愠怒，无非是觉着给我任家的承诺不曾做到，有些颜面扫地，倒并非真的看不上庄叙人。尤是上次在清殿！污蔑庄叙人不成，反倒小宗伯受了处罚，此事传入大宗伯耳中，反倒是对庄叙人怜惜了几分。”
“甚么？那事？那事不是没几人知道？不会……”
“不会！当时我虽指派人假借了大宗伯的名头，但小宗伯惯爱对大宗伯行谄媚之事，又忌讳旁人说道他，他是绝不会自己向外言语的！至于大宗伯耳边……他的事儿没办好，自是更无颜在大宗伯面前提起。只是……那次没能坐实庄叙人的罪名、让他惹大君不快，此次大君又是拖了这样久才下的诏令。莫说之后的谋划，连眼下这局面，我都怕不得顺利而为啊……”
归山纯蹙眉思索了片刻，“先前听闻，这庄叙人之所以能得肆师之位，是祁上士出了力，而祁上士，又是大君的人，莫非……这庄叙人的背后，果真是大君？”
“是大君呢？还是少君？”任子明微微掀动唇角，“军中传言，必然非空穴来风。”
归山纯沉吟片刻，忽而灵光乍现，“啊！我想起一事，也是听父亲随口说起的。他说近日发现祁上士少在大君跟前侍候，多是裴中士在场，原以为是大君私令，可有一日，他却见祁上士往少君的濯鸾宫去了。”
“那就是替少君办事了？”任子明眯了眯眸子，“近时以来，闹得最大的事，不过就是玉裹门一案。”
“那如此说来，少君与那庄叙人莫非当真……？”
“看来只肖故技重施，必然能将大君的耐心耗尽。”任子明不禁愉悦地笑了，“只要大君怒了，还如何容得下那庄叙人？”
“故技重施可行否？上次大君可是全然不信。”
“祁上士虽为少君办事，可到底是大君的人。少君吩咐了甚么，大君岂会不知？我想这连日以来，大君压抑心绪，早就只差一个爆发之机了。”
任子明停住脚步，仰首望了望被厚云遮蔽的日头，只有那么闷闷的一点光晕，“天下没有任何一个男子能容忍自己妻子的心里想着旁人，何况……那还是堂堂的一国之君。”
“像吗？”
学徒拿起画像，比对着隗玉衡的脸，左看看右看看，皱着眉头咂咂嘴，“说不好哪里像、哪里不像……就是单瞧着是瞧不出，若对着您的脸仔细比对一番，还是能认出的。”
“这样就好，无需太像，也莫要不像。”隗玉衡接过那张画像，静静地盯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缓缓地放在书案上，提笔，写上了自己的大名，“去把这张画像，贴到大司寇府宅附近去。想必他已经从那群女子的口中问出了我的名字。”
学徒接过写了名字的画像，面色越发不快，“您把罪都揽到了自己身上，最后该如何善了啊？何况……先前一位官者追上我们，我……已经跟他说…说您…死了。”
隗玉衡并不忌讳，反倒笑了笑，“是啊，都是个死人了，他们如何还能找到我？归到我身上，不了了之也就罢了。只是如今阿昴身陷困局，非得解脱不可。”
“您要带他走吗？”
隗玉衡怔了怔，随即自嘲地摇摇头，“他怎么肯跟我走呢？他憎恶我，余生都不愿再见我……”他喉间发酸，深吸了一口气才生生压下，“我只是要闹出些动静，去分散大司寇的人马，好让他能从看管中逃出来。”
学徒不解，可张了张口，又觉得主家的心意问多了不好，于是堪堪住了嘴，不再多事。
“你带些人，待这几日阿昴脱身之后，想法子将那两个被看顾的京畿使臣也放出来。”
学徒抬首望了望，应了一声便转身出去办事了。
他虽不明其用意，但也不必问其缘由。
这几日的街巷都是闹哄哄的，百姓们三两聚首议论纷纷，加上不时有军士来回巡视，便更显得动静不断、声响不止。
公宫内倒是静如沉海。
加之姬兆离已将有半月未行至后宫、亦不曾见过雪芒，上下妇奴便更是噤若寒蝉，哪怕心下猜测君与君妇不睦，却不敢传出半句闲话。
人有情，心才会软；人若无情，心冷如冰、硬如铜……谁撞上谁倒霉。
雪芒近日没有动作，但却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此案尚在调查之中，什么风声都没传出来，她能做的，也只有个等字。
她在膳食时用得少，芷沅便每至下昼时分会亲自再去一趟庖屋，为她拿些新鲜的小食来吃，怕她饿着。
纁色的织缎被揭开，芷沅将青铜簋(guǐ)推到了雪芒跟前。
她只随意一瞥，便见那小食缝隙中混着一个与周围大小都不相同的东西，于是用食指和中指轻轻地夹了出来。
芷沅瞪大了眼睛，“这……”
“你亲自去的，且庖屋中有那么多人，竟无一人发现？”
“没……”
雪芒垂眸思索着，“倘若这不是信笺，而是毒药，旁人也能轻易作为了？”不过……若她真有个万一命在旦夕，能否借此请大君大赦？至少，单宿长林一案，莫要……
“奴万死！求少君降罪！”芷沅以为她说这话是要问罪，紧着自己先跪伏在地上请罪了。
她这一喊，算是喊醒了雪芒飘飞的思绪。
“平身，予并无怪罪你之意。”
终归……不追究也不能算没做过，她只是不能容忍旁人诬陷他而已，把水搅浑，并非上策。
她漫不经心地打开，上面寥寥数字，却使她的神经又渐渐紧绷了起来。
‘从善安好，某被困数日，盼与之一见。’
她‘蹭’地一下直起身来，“芷沅，你去把子络叫回来！”
这很明显就是宿长林的口吻。
“唯。”芷沅仰头望了一眼，见她面色焦急，便匆匆出去了。
正好，她总想着亲口问一问他……
一室宫人早被她驱散，也算安心几分。她迅速起身便要去内室换衣。然才走两步，她又忽然顿了下来。
这一去……是否正中其计？
她缓缓回首，望着那张被她扔回簋内的布条，渐渐有了旁的思量。
子络匆匆回来，想看究竟是何物能让雪芒脸色大变。一室无人，她径直往食案走去，一眼看到了那张已经被打开的缣帛。
阅完之后，暗叫不妙，提步就往内室走去。
恰巧雪芒也正换好了衣服从里面出来。
子络心绪一紧，“少君，去不得！”
作者有话说：
任子明的神情猝然冷峻，直起了身子，拽过归山纯的肩膀往旁处走去，“先前大宗伯愠怒，无非是觉着给我任家的承诺不曾做到，有些颜面扫地，倒并非真的看不上庄叙人。尤是上次在清殿！污蔑庄叙人不成，反倒小宗伯受了处罚，此事传入大宗伯耳中，反倒是对庄叙人怜惜了几分。”
“甚么？那事？那事不是没几人知道？不会……”
“不会！当时我虽指派人假借了大宗伯的名头，但小宗伯惯爱对大宗伯行谄媚之事，又忌讳旁人说道他，他是绝不会自己向外言语的！至于大宗伯耳边……他的事儿没办好，自是更无颜在大宗伯面前提起。只是……那次没能坐实庄叙人的罪名、让他惹大君不快，此次大君又是拖了这样久才下的诏令。莫说之后的谋划，连眼下这局面，我都怕不得顺利而为啊……”
归山纯蹙眉思索了片刻，“先前听闻，这庄叙人之所以能得肆师之位，是祁上士出了力，而祁上士，又是大君的人，莫非……这庄叙人的背后，果真是大君？”
“是大君呢？还是少君？”任子明微微掀动唇角，“军中传言，必然非空穴来风。”
归山纯沉吟片刻，忽而灵光乍现，“啊！我想起一事，也是听父亲随口说起的。他说近日发现祁上士少在大君跟前侍候，多是裴中士在场，原以为是大君私令，可有一日，他却见祁上士往少君的濯鸾宫去了。”
“那就是替少君办事了？”任子明眯了眯眸子，“近时以来，闹得最大的事，不过就是玉裹门一案。”
“那如此说来，少君与那庄叙人莫非当真……？”
“看来只肖故技重施，必然能将大君的耐心耗尽。”任子明不禁愉悦地笑了，“只要大君怒了，还如何容得下那庄叙人？”
“故技重施可行否？上次大君可是全然不信。”
“祁上士虽为少君办事，可到底是大君的人。少君吩咐了甚么，大君岂会不知？我想这连日以来，大君压抑心绪，早就只差一个爆发之机了。”
任子明停住脚步，仰首望了望被厚云遮蔽的日头，只有那么闷闷的一点光晕，“天下没有任何一个男子能容忍自己妻子的心里想着旁人，何况……那还是堂堂的一国之君。”
“像吗？”
学徒拿起画像，比对着隗玉衡的脸，左看看右看看，皱着眉头咂咂嘴，“说不好哪里像、哪里不像……就是单瞧着是瞧不出，若对着您的脸仔细比对一番，还是能认出的。”
“这样就好，无需太像，也莫要不像。”隗玉衡接过那张画像，静静地盯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缓缓地放在书案上，提笔，写上了自己的大名，“去把这张画像，贴到大司寇府宅附近去。想必他已经从那群女子的口中问出了我的名字。”
学徒接过写了名字的画像，面色越发不快，“您把罪都揽到了自己身上，最后该如何善了啊？何况……先前一位官者追上我们，我……已经跟他说…说您…死了。”
隗玉衡并不忌讳，反倒笑了笑，“是啊，都是个死人了，他们如何还能找到我？归到我身上，不了了之也就罢了。只是如今阿昴身陷困局，非得解脱不可。”
“您要带他走吗？”
隗玉衡怔了怔，随即自嘲地摇摇头，“他怎么肯跟我走呢？他憎恶我，余生都不愿再见我……”他喉间发酸，深吸了一口气才生生压下，“我只是要闹出些动静，去分散大司寇的人马，好让他能从看管中逃出来。”
学徒不解，可张了张口，又觉得主家的心意问多了不好，于是堪堪住了嘴，不再多事。
“你带些人，待这几日阿昴脱身之后，想法子将那两个被看顾的京畿使臣也放出来。”
学徒抬首望了望，应了一声便转身出去办事了。
他虽不明其用意，但也不必问其缘由。
这几日的街巷都是闹哄哄的，百姓们三两聚首议论纷纷，加上不时有军士来回巡视，便更显得动静不断、声响不止。
公宫内倒是静如沉海。
加之姬兆离已将有半月未行至后宫、亦不曾见过雪芒，上下妇奴便更是噤若寒蝉，哪怕心下猜测君与君妇不睦，却不敢传出半句闲话。
人有情，心才会软；人若无情，心冷如冰、硬如铜……谁撞上谁倒霉。
雪芒近日没有动作，但却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此案尚在调查之中，什么风声都没传出来，她能做的，也只有个等字。
她在膳食时用得少，芷沅便每至下昼时分会亲自再去一趟庖屋，为她拿些新鲜的小食来吃，怕她饿着。
纁色的织缎被揭开，芷沅将青铜簋(guǐ)推到了雪芒跟前。
她只随意一瞥，便见那小食缝隙中混着一个与周围大小都不相同的东西，于是用食指和中指轻轻地夹了出来。
芷沅瞪大了眼睛，“这……”
“你亲自去的，且庖屋中有那么多人，竟无一人发现？”
“没……”
雪芒垂眸思索着，“倘若这不是信笺，而是毒药，旁人也能轻易作为了？”不过……若她真有个万一命在旦夕，能否借此请大君大赦？至少，单宿长林一案，莫要……
“奴万死！求少君降罪！”芷沅以为她说这话是要问罪，紧着自己先跪伏在地上请罪了。
她这一喊，算是喊醒了雪芒飘飞的思绪。
“平身，予并无怪罪你之意。”
终归……不追究也不能算没做过，她只是不能容忍旁人诬陷他而已，把水搅浑，并非上策。
她漫不经心地打开，上面寥寥数字，却使她的神经又渐渐紧绷了起来。
‘从善安好，某被困数日，盼与之一见。’
她‘蹭’地一下直起身来，“芷沅，你去把子络叫回来！”
这很明显就是宿长林的口吻。
“唯。”芷沅仰头望了一眼，见她面色焦急，便匆匆出去了。
正好，她总想着亲口问一问他……
一室宫人早被她驱散，也算安心几分。她迅速起身便要去内室换衣。然才走两步，她又忽然顿了下来。
这一去……是否正中其计？
她缓缓回首，望着那张被她扔回簋内的布条，渐渐有了旁的思量。
子络匆匆回来，想看究竟是何物能让雪芒脸色大变。一室无人，她径直往食案走去，一眼看到了那张已经被打开的缣帛。
阅完之后，暗叫不妙，提步就往内室走去。
恰巧雪芒也正换好了衣服从里面出来。
子络心绪一紧，“少君，去不得！”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