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拾捌

  子络匆匆回来,想看究竟是何物能让雪芒脸色大变。一室无人,她径直往食案走去,一眼看到了那张已经被打开的缣帛。

  阅完之后,暗叫不妙,提步就往内室走去。

  恰巧雪芒也正换好了衣服从里面出来。

  子络心绪一紧,“少君,去不得!”

  雪芒点了点头,“我明白。”说着,她接过子络手上的缣帛,缓缓走至炭盘前,将其丢了进去,迅时便化为了灰烬,“你也换下衣着,陪我去一趟玉裹门。”

  子络微微一怔,随即应下。

  “听闻,那处已被大司寇派人围了起来,轻易…我们怕是进不去。”路上,子络担忧道。

  “无妨,我有大君的密令,当是能混进去。”

  是她初回公宫时,被太夫人带走,他担忧太夫人之后为难于她,便给了她。

  然即如此,她还是不免有些惴惴。

  路上又有几个军士列队穿街而过,雪芒与子络不得不退避一旁。然待他们走后,雪芒却不禁看到了对面的墙壁上贴着一张画像……

  “隗…玉…衡?”雪芒神情怔松,不由得将它摘了下来。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何还会被通缉?”子络喃喃道。

  雪芒收回思绪,将画像轻轻折了起来,“想来他的死讯只有祁上士知道,但他是帮我暗查此事,是以并无立场告知大司寇。”

  子络呼出一口浊气,“可若继续这般查,必然是徒劳了……”

  雪芒垂眸,未再应着话走,而是将隗玉衡的画像递给了她,“先生的画像在我处,这个便放于你处吧,莫混了。”

  “好。”

  二人行至玉裹门,果见此处已被层层看守。

  “来者何人!”看守的军士用手上的短剑拦住了二人去路。

  子络接过雪芒递来的密令,将玺印亮给军士看,“宫中女官,奉君令督查此案,放行!”

  军士旋即抱拳行了一礼,“见过女卿士。”话毕,便向后方摆手示意放行。

  紧闭的木门被缓缓打开,发出‘吱呀’的声响。

  条条丝帛应风而起,婀娜多姿,如梦如幻。然也因是下昼之故,使这座朝东而建的屋舍光雾蒙蒙。

  内里并无案几坐席,只有一张一张的通铺。虽说此处的气味并不至令人作呕,可到底与外处不同。

  沉闷,闷得心口堵塞,雪芒走至一半,不得不停下脚步定了定心神。

  子络转首望了一眼,见她的两只手都抠在了一起。

  屋舍深处,还有个后院,后院的尽头又是一间屋子,屋内十分空旷,但已经被栅栏死死地隔成两半,像座巨大的牢笼。

  她们越往前走,“牢笼”内的女人们便将越能将她们看清楚。

  “有人来了有人来了!”

  “是女人?”

  “她们不能也是来审我们的吧?”

  “牢笼”里面是十几个残衣蔽体、披头散发的女子。坐在草席上三两成群,窸窸窣窣地议论着。

  “是来审你们的!尔等务必据实回答!若有半句虚言,鞭笞、拔舌、肉刑、流放,一个都不会少!”子络的话音掷地有声,使雪芒都不禁诧然侧目。

  子络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于是便悄悄与她耳语:“我在宫中见过老媪管教刁奴,都是这般唬人的!”

  雪芒浅弯了弯唇,继而给子络递了眼神,示意她上前去问。

  子络了然,这便从袖中拿出那张被折起来的画像,抖开之后往她们面前一推,“都仔细看看,此人你们可认得?”

  这些女子们见状迅速讨论了起来,虽听不清她们在嘀咕些什么,但最终,她们还是点了点头。

  雪芒冷眼观察着这些人,终于发现角落里,有一个女人始终避而远之,她将自己蜷缩了起来,紧紧地抱着膝盖,下颌又搁在手臂上,全然不理会此间中事,仿佛个局外人一般。

  “那此人,你们可见过?”

  雪芒忍着喉间巨大的酸楚,将宿长林的画像曝露在了她们面前,只是她的目光,始终锁在角落里的女子身上。

  而不多时,认出了画像上的人之后,众女子的目光也都转向了角落里的女子。

  她无力地垂下手臂,身形晃了晃,幸得子络一把托住她的手肘。

  “看来是见过了,有何内情?”子络问道。

  角落里的女子依旧闷不吭声,旁人便忍不住喊她:“芊女!他只去过你那里!”

  她这才蓦然回神,缓缓抬首,看到了雪芒手上提着的那张画像,声音有些抖,“他是……”

  芊女抿了抿唇,被人拉搡上前了几步,才继续道:“他的名讳,我也不知。我只知道,他……是个很温柔的男子,是我心里……一直期盼得到的部分。但是……我们之间,除了钱货两讫,没有任何关系。”她口述着这段已经腹语过无数遍的话。

  雪芒的视线始终聚集在一个点上,呼吸有些紧促,但久久都不发一语。

  子络望了望她,又看向那女子,疑问道:“钱货两讫?”

  女子闻言微微转首,“钱币交付,自有闺房秘……”

  “何人指使你这样说的?”

  她冷不丁冒出这样一句。

  芊女身形一怔,想抬头瞄一眼,却又心虚不敢。

  这些时日以来,先后有好几位官者都来问过话,她早便将这些说辞编好、烂记于心,甚至为了匿去儿子的存在,她还给自己编了很可怜的身世……只是,从来不曾有人问她是否受人指使,以至于此时突然面对这个问题,她尚未想到说辞。

  子络也有些意外她会这样问。

  只是雪芒不觉有异,依旧坚定地问道:“是否有人让你编造了这番说辞,与你钱货两讫?”

  芊女依旧不敢抬首,但很快就定下心神,“娘子是在说我,还是说……此间所有人都被收买?这位先生确实来过我这里,所有人都亲见过,只因他性情温柔、与旁人不同,是故对他有印象。我所知都已说尽,信与不信,娘子评判。”

  子络蹙了蹙眉,见雪芒依旧盯着那女子头顶目不转睛。

  “那与你们交易者,是何人?”子络扬声问道。

  一阵窸窸窣窣之后,女子们齐齐指了指子络手上的画像,人群中,有人轻声确认道:“隗、玉、衡是吧?”

  子络注意到这一幕后不禁蹙了蹙眉,心中若有所思。

  “你敢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你所说的,并无虚言?”雪芒的目光依旧刻在芊女身上,逼近一步,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若有半句虚言,必遭天谴。”

  芊女纵然心生胆怯,可比起儿子的性命在旁人手上捏着,她遭不遭天谴又有甚么要紧?

  “并无虚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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