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拾玖

  “你敢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你所说的,并无虚言?”雪芒的目光依旧刻在芊女身上,逼近一步,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若有半句虚言,必遭天谴。”

  芊女纵然心生胆怯,可比起儿子的性命在旁人手上捏着,她遭不遭天谴又有甚么要紧?

  “并无虚言。”

  她仰首,暴露出来的瞳色很暗,一点光亮都没有,可神情之中硬生生地透露出一股子坚定。

  四目相对之间,雪芒的心有不甘溢于言表。

  子络叹了口气,又问了一遍,“此人来过这里、还与此女处过,你们都亲眼见了?”

  一位女子点点头,“确实见过,还带了两个人,很是常来呢!只不过……这位先生样貌生得好,却谁都不碰,只碰了芊女。”她用下巴指了指芊女的方向,语气有些酸溜溜。

  言语越多,雪芒手上的肉就抠得越紧。

  子络转首望了望她,见她眼眶已经发红。

  须臾,她忽然转身,大步离去。

  雪芒心里憋着一口气,视线已经越来越模糊,可她不敢停下,唯恐这一停就会将眼泪闪出来。

  然而子络很快追上了她,手腕被握住的那一刻,她还是停了下来。

  眼泪果然闪出来了。

  她憋住了抽噎的声音,却憋不住泛红的鼻头。

  子络来到她面前,握了握她的手臂,“从善……”

  “大君……是对的。”她一张口,抽泣声便泄露了出来,“大君对我说,先生此来,是为讨好京畿使臣,他想重返京畿。”

  子络怔了怔,“重返京畿?岂会那般容易?他……他在晋国不是好好的?”

  雪芒闭目摇了摇头,继而又抬手拭了泪,“我们都不知先生经历了甚么,或许我们认为的好,并非他认为的好。”

  子络抚了抚她的手臂,“那既是真的,此事……便由他去吧?”

  雪芒顿了顿,没有再回答,木然地提步往公宫走去。

  全然不知,公宫之内,俨然又换了一幅景象。

  “少君,祁上士请您移步阔延宫主殿。”

  雪芒与子络才回公宫便有军士拦住了去路。

  思忖之下,步履不得不改换方向。

  到门口之时,子络还是忍不住拽了拽她的衣袖,嘱咐道:“连日未见大君,此一见,切莫惹他生气,你想说的,我会替你说。”

  雪芒的鼻头忍不住发酸,子络懂她,懂她无法对宿长林之事袖手旁观,懂她于必要之时依旧会冒着惹怒姬兆离的风险开口进言,哪怕事情会更糟,她却无法无动于衷。

  子络捏了捏她的手掌令她安心。

  “啪”地一声,室内传出一阵木简被摔在地上的声响,姬兆离的吼声随之而来,“你放肆!一而再再而三的口辱君妇,上次罚的奉还不够,偏要寡人杀了你才肯罢休么?”

  小宗伯康颉抖如筛动,“臣臣臣并无辱没少君之意,只是那庄叙人胆大妄为,求大君明察!”

  “明察?你当寡人聋了还是傻了!听不出你言下之意?”

  姬兆离气得团团转,在公案里处来回踱步,连日以来本就生着闷气,这康颉还偏要在这时候点火,他忍不住伸出食指去指着鼻子骂他:“那庄叙人如今的官位你以为是何人授意?你一直针对于他寡人也疲于追究,但此案寡人都说了全权交给大司寇,秉公处置、绝不藏私!你竟还要来寡人面前攀扯,甚至口辱君妇,你……”姬兆离的手指抖了抖,眼眸一瞟,居然上前去拔了祁上士佩剑指着康颉,“寡人看你是找死!”

  祁方贺眼疾手快抱住了姬兆离的腰,“大君三思啊大君!”

  他今日实在是失控了,不但对宿长林的入仕口不择言,甚至巴不得让康颉血溅当场!

  祁方贺何时见过他发这样大的脾气?

  连被逆臣篡位之时都没有过,这几日属实是憋坏了。

  里处吵吵嚷嚷,雪芒和子络倒在外头面面相觑,不敢进了。

  “祁上士让我来此,却并非大君授意?”

  子络猜测般地点了点头,“但听着动静,似乎是有人惹怒了大君,且还是攀扯先生与少君之事。”

  雪芒扯了扯嘴角,“那信笺果真是引我上钩之物。”

  “小宗伯您还不先行退下!”祁方贺的一声大吼忽然传出来。

  紧接着就是“嘭”地一声撞门声,然后门又从里面被拉开,康颉的官服下摆都踩了几脚,想必是连滚带爬出来的。

  康颉迎头便见雪芒立于此处,愣了一愣,随即赶忙行礼,“拜见少君。”

  闻声,姬兆离在里处也静了下来。

  祁方贺半跪在地上拖着姬兆离腰腹,见他冷静了、大殿外少君也到了,于是赶紧也松手起身整理了一番。

  雪芒睨了一眼康颉,一言未发。

  但康颉猛然倒是回过神来,发现雪芒身着的并非君妇常服,掀眸迅速瞥了一眼全貌,发觉是平头百姓的衣饰,俨然是去宫外行走过。

  康颉不禁眼眸一亮,心想这次果是准确无误!必能叫大君对庄叙人怒极!于是壮着胆子问道:“少君……莫非是才从宫外回来?”

  雪芒神色镇定地睨了他一眼,淡淡道:“惟王建国,辩方正位,体国经野,设官分职,以为民极。乃立春官宗伯,使帅其属而掌邦礼,以佐王和邦国。”她将春官宗伯的分内之事述了一遍,继而瞥了康颉一眼,“宗伯如今倒是闲情,竟开始管起内庭之事了?”

  “臣…臣不敢,臣只是……”

  “宗伯真乃蠢极也。”

  康颉闻言为之一震。

  “污蔑人污蔑到君妇头上,两次!”话间,她刻意顿了顿,“且宗伯一介外臣,竟屡次在大君面前置王室颜面于不顾,还不知悔改,予不知宗伯家中有几条命够这样丢的?”

  “臣不敢!臣岂敢有冒犯王室之意?只是臣所言句句属实……”

  “你还敢说!”姬兆离用剑指着又吼了一声。

  若非祁方贺在后面拦着,他就跑过去砍人了。

  “宗伯您还说甚么呀!还不快退下!”

  “臣、臣告退!”

  总之他的目的只是为让大君看到少君衣着,证明他所言无误。此刻自然是赶紧逃了。

  姬兆离见人走了,自己也就不必演了。“咣啷”一声把剑摔在地上,目光定在那仓皇的背影上,还是有些愤懑。

  余光之中有她的身影,他忍不住一观,见其垂首而立,似是不敢见他。可她方才不是说是污蔑?此时又有何好认错的?合该是旁人对她不起才是!

  莫非……方才她对康颉所言有假?此刻对自己心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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