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失约

  贺渝就站在城南门十丈之外,头戴竹编成的草帽,懒洋洋地倚在老树旁,用眼风看顾着不远处的二人。

  待看见她们顺利进了城才收回神思,明目张胆陪着一起进城会人暗中猜忌。

  不在明面上,就行了。

  他平静地看了眼城墙上多出来两成的人力,两指摩挲片刻,眼眸低垂,陆大小姐究竟惹上了什么人?

  以往暗中跟踪贺渝的人都是暗卫,父亲同他说过,徐家不可能放任他在圣都随心所欲。

  不过他可以放心,不必有所顾忌,该吃吃该喝喝。

  正好让徐家好好看看他贺拥的儿子是如何优秀得一骑绝尘的,让人望尘莫及、心生向往的。

  父亲说这话的时候,被母亲猛地伺候了一记粉拳,瞪着眼睛嗔他老糊涂了,在儿子面前也要胡说八道。

  父亲顺势抓着母亲的手嘿嘿地笑,美滋滋地看一眼自己的儿子,又含情脉脉地看一眼自己的妻子。

  眼睛忙成了蹴鞠场上的球,直到又挨一记,他的眼珠才悠悠地停了下来。

  语重心长,面带欣慰地看着贺渝:“儿子啊,你羡慕为父吗?”

  贺渝:?

  贺拥摇头晃脑地抚着妻子的手:“儿子啊,贪恋红尘没有什么不好的,你看这红尘多美,多么令人流连忘返,魂牵梦绕啊。”

  被握住的手闪电般抽了出来,葱葱玉指直戳他的脑袋:“贺拥!你一天天的究竟发什么颠?”

  “啧,女人!”毫不意外,贺拥后脑勺又被招呼了一巴掌。

  这回他那对招风耳都保不住了,被笑的阴测测妻子拧着,“嗯?你说什么?敢不敢再说一遍?”

  贺拥连连告饶,双手抱拳深深作揖:“娘子,我错了错了,再也不敢了,娘子你听我说呀!”

  他最后那句声音陡然低了下去,看了一眼贺渝,像防贼似的,伸臂大力搂住妻子转身说悄悄话去了。

  “哎哟,你慢些,压着我步瑶了。”女子气恼推他,实则并没花多大的力气。

  她的注意力已经被丈夫说的话吸引过去,语气又惊又喜:“当真!?你没有骗我?”

  “真,比真金还真!我跟娘子说,那个……陆大小姐……儿子……放心……苍天……哈哈哈!”

  贺渝没有听父母墙角的习惯,饶是他内力高深,想要听密语跟饮茶吃饭似的简单,他也没有动用内力。

  所以只断断续续听见只言片语,但他稍一思量就知道,父亲说的是陆大小姐。

  很早他便知道自己看不透陆大小姐的命数,她身后有数道赤金色圆圈,有隐隐庇佑她平安康健之意。

  这样的人,就算他不出手,也会平安无事。

  再者有着师傅耳提面命的告诫之语,他实在不该出手。

  可是他还是没忍住,似是看不得命运多舛这几个字跟陆知予沾上一点。

  在沁楼,她吊在楼梯边缘摇摇欲坠的时候,他的手指垂在身旁,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搓了又搓。

  人是一定要救的,只是换了任何一个人,他都不会有一丝慌乱,不过是日行一善,积攒功德罢了。

  只是他脑中忽然冒出那句“声潺潺得静,观游鱼得宁,诚美也”的感叹来。

  一个看着山泉游鱼就觉得满足的人,现在正悬在高处,哪怕突然被人推下也不曾惊呼。

  泉中的鱼儿,到底还是被惊跑了吧。

  贺渝十指微屈,守在一旁的贺十三打着旋儿冲了出去,他端杯慢饮,得出一个结论。

  十三也想救陆大小姐,他自然是要允的。

  在书院,看着她被人打晕扛进男厕的时候,他的面目不比霜冻要暖一些。

  想到陆知予虚空命里中赤金色的圆弧,他想拒绝十三的邀请,只要他进去将人抱出来,一切疑难都会迎刃而解。

  他……也会和她绑在一处,唔,是被流言蜚语绑在一起,他们在私下还是可以分开的。

  那样他就还能继续修行,可以专心参悟师傅同他说的一切,早些完成他的使命,让一切回到该去的轨道上。

  没成想,他又送了上去,直白的像是上衙门投案自首,问她:“如果你不拒绝,我们就一起从这里出去。”

  令他意外的是,她拒绝了触手可及的帮忙,反倒要从头顶那块又小又窄的天窗爬出去。

  贺渝几乎要气笑了,先不问她怎么靠这副绵软无力的身子爬上去,再其次,她简直没把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

  好像沾染了他反倒更加麻烦一样,他只好将人扶起来躲在茅厕的房梁上。

  脚下不远就是污秽之地,他却好似闻到了花香。

  也不知父亲用了什么样的手段,自那日叽叽咕咕同母亲说完体己话后便日日来扰他。

  他变戏法般从袖中掏出一叠宣纸来,上面写满了关于陆大小姐从小到大的日常,一岁开始,十岁为止。

  在父亲不怀好意的,威逼利诱的强迫下,他第一次窥探了旁人的书信。

  说来惭愧,到现在他都不知该如何向陆大小姐解释他曾做过这样不大光明的事。

  那是陆大小姐祖父和父亲的往来,关于她的部分写的十分细致,着墨之间多有赞誉。

  她的十载光阴好像在眼前徐徐展开,贺渝看见了一个和他相似的孩子,他们都是拘在小小府邸,不得自由的人。

  不过陆大小姐比他聪慧甚多,应当早早就学会嗔痴贪慢疑和七情六欲了,他也应当向她请教一二……吧?

  这样就能在修行这条路上,少走些弯路,早些完成师傅交予他的使命。

  再后来算到东翁亭处可能有异,顺路救下她,看起来那么云淡风轻,其实心中并不平静。

  长刀砍过去的那刻,他都将她身上独有的、保平安的赤金色圆圈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等夜风稍止,他平复了急喘的心跳才能转过去,道声别来无恙。

  想到此处,他眼角染上浅淡的笑意,师傅说的没错,无论多久,他终归是要回家来的。

  好像,还不错。

  唐道士对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尚浮现在贺渝的脑海,想起师傅让他重复的那句话。

  长长的弯睫在阳光的照耀下帮他遮了太阳,他对自己说:

  徒弟这次可能要失约了,但要修的道,不会变。

  师傅你,应当是不会怪罪我的吧?

  天光正好,这位凝思许久的公子终于从老树旁起身,迈步向城外走去。

  偶尔被那些暗卫跟着也没什么不妥,贺渝并不在意自己的行动有没有被人窥探,就当修行一场。

  君子于暗处亦行正坐端,他不求名利,不挡人前路,那些暗卫跟在贺渝屁股后面两年都没什么收获。

  唯独昨日却不见了他的踪迹,估计要焦头烂额了。

  让人着急上火不是贺渝本意,于是他又踱着步子回了暗卫的视线范围,顺便买了一屉热腾腾的包子给十三带回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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