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心魔

  半明半暗中的脸上扬起一个极为锋利的笑。

  此刻的秦舅爷看上去像个二十出头的俊美妖物,危险中吐出野兽的鼻息。

  “会活着,但也许她巴不得去死。”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多谢舅老爷。”

  米粒儿夸张的勾起嘴角,一路笑着把秦舅爷送进客房。

  等再回到郦殊身边时,郦卓已醉醺醺的被甄嬷嬷送去休息了。

  郦殊坐在原处,仰头看着灰黑的天穹。

  “今夜真是个坏天气。”

  他低喃。

  米粒儿没说话,上去从后面搂着他。

  刚才她看得明白,郦卓喝一杯郦殊就陪一杯,这小子虽说不至于跟郦卓似的,其实也有些醉了。

  但这些酒不是他喜欢喝的,这种醉也不是他乐意的。

  现在他身子不舒服,心里也不舒服。

  才刚刚步入社会的郦殊从父亲离世开始看到的就只有社会深不见底的恶意。

  稍微行差踏错一步,他所重视的一切就都会化为齑粉,而命运又在身后不断追赶。

  堂堂郦将军其实只是仓鼠笼里停不下来的啮齿类,被裹挟着一路向前,不知不觉已到了跟大哥分道扬镳的时刻。

  “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听着他焦虑的心跳,米粒儿哄孩子似的安慰他。

  郦殊发出低沉的笑声,却没往心里去,只说:“你不要怕见大哥,他有分寸。”

  郦卓当然有分寸,就是心里对母亲的厚此薄彼和命运的厚此薄彼难以释怀,所以才总盯过来,指望通过米粒儿看到另一种命运的光景。

  米粒儿当然知道郦卓对自己并没有什么爱情可言,但执念这东西吧,若能三言两语说开就不会成为心魔了。

  但嘴上还是要说:“我怕他作甚?只是怕你误会罢了。”

  郦殊便又笑了,笑得开心了不少。

  那些夹杂在心跳间隙中的焦虑暂时离开了他的胸膛,因酒精而发热的手捉住米粒儿的手叹息道:

  “我知道你难做,只是大哥如今正是低谷,我实在无法不管他。”

  “瞧你这话说的?难道我在要你不管他吗?我明明巴不得他从此入仕青云直上。”

  事到如今米粒儿想法再不同往常,她是真觉得利用好郦卓的特殊身份,对自己和郦殊也是一份阻力。

  可她怀里的人却抖了一下,声音变得迟疑,问:“此话当真?”

  “有什么当真当假?他是你哥,你是他弟。又不是你抢了我去,分明是你娘乱点鸳鸯谱。他再不服气,也是你娘不好,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每年挑个新鲜的送他,送个十年八年,他还能记得我?”

  了解了秦舅爷的组织逻辑,米粒儿也学会了一个阴谋家的基本素养,说穿了,无非一个——利字。

  郦家兄弟之间的血缘纽带就是天然的利益桥梁,只要他们彼此之间相互需要,就没什么放不下的过往。

  谁知这话却让郦殊很不舒服,一下扭过来正色问:“我舅舅又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

  米粒儿翻了个白眼,还是把秦舅爷所知的孙正曦想弄死郦卓的阴谋讲了出来。

  “如此说来,她对大哥也并非完全无情义。”

  郦殊最后得出了这么个结论。

  米粒儿被这话整得恨不得白眼翻到天上,忍不住吐槽道:“她肚子里的都不信郦了,你还这样说?”

  “暂时而已。”

  谈到孙氏肚子里的孽种,郦殊的态度像是在谈一个很容易纠正的小错误。

  他冷淡的说:“今夜之后,那无命无运的孤魂就又要去冥府报道了。”

  果然郦殊也看出了孙老头的狐疑,猜到他回去以后孙氏的命运。

  可堕胎哪是那么容易?

  “都快四个月了,硬打下来,她便是不死也去了半条命,大伯今天又不停嚷嚷不纳妾,这辈子岂不是子女缘浅?”

  米粒儿翻着白眼睨他,心想这些男人啊,真是没长那套东西就不知道那得有多痛苦。

  大约是这话中的鄙夷太明显,郦殊犹豫了一下,身子扭了扭,把姿势调整为他环抱着米粒儿才小心翼翼说道:

  “有所得就有所失,孙老头的全力扶持一定会让大哥青云直上,这可是孙正曦都没轮上的。我母亲折腾半辈子所求无非如此,大哥前半生郁郁不得志也是为了这一天。子女而已,今后从老三老四的子息中挑好的过继不就行了?我家祖上这种事情又不少见,连我爷爷也是过继给曾爷爷的,只要能撑起门楣就行了。”

  “……”

  他这心态倒是把米粒儿说得无言以对了。

  郦家人都这么想得开吗?

  你小子不是故意说这些还哄我吧!

  他像是看穿了米粒儿心声似的,低笑道:

  “我哪敢骗你?不信,你问穆青山去。我家祠堂里三位起家先祖就是三兄弟,在辅佐本朝太祖开国征战时两人先后战死,未能留下子嗣,后来太祖开恩,特准幸存的那一人将子嗣过继给战死的兄弟,这才有了如今的局面。我家祖训便说,血脉、嫡庶、贵贱都是虚话,军伍世家战场说话,立家根本唯有一样——军功。只要能立功打胜仗,便是娶苗女为正妻,得三苗精壮北上助战也干过,还能有什么禁忌?”

  他说得如此恳切,实在让米粒儿有些大开眼界。

  心里细细一琢磨便猜想:难道是郦殊怕自己误会自己父母的骚操作是郦家的作风,特别拉出这些老传统来正本清源?

  也不确定。

  但他这次真的怪怪的。

  前所有的故意讨好一般,述说着往日里他不会说的细节。

  正疑惑间,又听他叹息:

  “大哥大嫂已经这样了,今后便是诞下嫡子也终究同床异梦,走上我父母的老路,我想我总不能再过这种日子,所以……”

  郦殊的脑袋凑过来,小狗似的,蹭着米粒儿脖子半蛊惑半撒娇又带着点郑重其事。

  “答应我,无论你有什么想法,好歹跟我通个气,我这辈子最大的噩梦不是战死沙场,不是抄家灭族,而是父母离心我如漂萍,要想很多很多办法,做很多很多事情,才能被他们看到、想到。然后半个月跟着爹,半个月跟着娘,他们当彼此死了,我却还梦着天伦共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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