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太医

  谈到庄椟这人,首先要了解他的父亲。

  庄椟的父亲名叫庄术邱,术精岐黄,医术卓绝。

  在他尚未加冠之前,刚逾十七生辰便被太医局破格录用,成为了宫里最年轻的太医。

  虽从未有人开过这个先例,但也算不得不合礼制,毕竟翼国没有哪条律法言明,宫中的太医必须得达到多大年岁,否则就是违制。

  不过有些规矩是没有放在台面上的,比如像庄术邱这样的年纪,是作为太医的助手磨其医术,练其心智的最好时机。

  也就是说他们需要先当医士,做个十年五载的帮工,而后等时机合适的时候,才能在上层医官的准许下成功转为太医去为贵人请脉。

  而庄氏是杏林世家,庄术邱亦是从小耳濡目染,其人不仅天赋异禀,而且极为勤奋,他进入太医局差使本就是必然的事。

  可偏偏,当时太医局院使亦为庄姓,这就不免有了举贤不避亲的嫌疑,自然会引起一众御医的不满。

  如果说文人多含蓄,武人多粗犷,那么这群常年需要和后宫娘娘以及当今打交道的太医呢,则多圆滑。

  请脉之时,主子眉头一动,都能从对方动的方向幅度上判别出来,自己把脉的结论要如何修饰。

  即使身为太医不能犯忌,不可说慌,不过稍微变个形式语句的说出来,那还是能够做到的。

  他们是需要将脑袋悬在裤腰带办事的人,有时遇见暴躁易怒的主子,未必就没有被人拖下去砍了脑袋的可能。

  宫中多少阴私之事想要查清,让关键之处浮出水面,其中就少不得太医出力。

  在大多数人心中,一句话说出来的前提首先是要评估风险,会影响到哪些人?会不会有什么不当的后果?

  如果利大于弊,或者毫无风险,才会实实在在原原本本的将结果道出来,否则多少要在言语中多留一丝转圜的余地。

  因此太医们察言观色的本事,是随着任职年限的增多而成倍见长的,若遇见此等不公之事。

  要让他们在为贵人看诊的时候碎嘴提上一句,那是万万不可能,过于刻意发表不满,反倒会引火烧身。

  这时众人就想出了一个法子,那就是捧杀,你不是少年成才,医术斐然么?

  你不是祖上荫蔽,青出于蓝么?

  不如将宫中棘手难办的脉相让给你,把疑难杂症留给你,把你集众人之力高高托起。

  等你站不住,想要惶然四顾的时候自会觉得高处不胜寒,不消他们动小动作,你就会脚下生汗的滑倒在地,摔个面目全非。

  最好是将你这明目张胆走后门,用关系进来的年轻面孔摔得一脸糗相,方能对得起他们曾经作为医工时所受的搓磨和逝去的年华。

  一场闻不见火药味的布置就这样拉开了,他们不敢将事情引到贵妃贺沁昭的身上,亦不敢跑到坤宁宫在皇后的眼皮子下做局。

  只好将目光放在了贤妃张乔鸢的身上,那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平安脉,可贤妃一直想要求子。

  吃了几年太医院开的补方都不见效,后面又吃起了偏方土方。

  是药三分毒,就算是温和滋养的药长期来喝都会留下弊害,更别提那些门都没摸着但还是被传的神乎其神的民间邪法了。

  姜太医在上一次例行诊脉时就发现贤妃内里紊乱,不知又是吃了什么奇怪之物。

  纷杂繁复的药性混在一起,让这位专攻妇人隐疾的姜太医汗都冒了出来,恨不得将那碍事的帕子拿开再诊。

  他也就是这么想想罢了,毕竟眼前的可是圣上的女人,没让他们悬丝诊脉就已是宽容了。

  好在他也是有几分真本事的,还真让他分辨出了三味药材,可另外还有两种,却属实超出了姜太医的认知范围了。

  可他眼风不动,收拾药箱的时候没露丝毫难办的意思,将话说的委婉。

  但总而言之就是贤妃娘娘贵体康健,然似有些微末恙处,臣万万不敢马虎,需先行回太医院查阅医书,好好斟酌一番。

  请贤妃娘娘放心,臣一定不负重托,竭尽所能为您调和贵体。

  平日里的他是绝不会如此下保证的,不过眼下他已经想好了推脱之法,庄术邱不就是一个很适合的人选么?

  在姜太医的相请之下,庄术邱略一思量就答应了。

  虽说是思量,但也几乎没什么拒绝的余地,人家把话说的漂漂亮亮,又是年长于你的前辈。

  请你共诊,听一听你的建议,这是前辈对你青睐有加,想要提携的意思。

  就算是什么圈套,也必须乖乖的踏进去。

  不过究竟能不能套住人,就要各凭本事了。

  显然,庄术邱是个有本事的,不仅有,而且很高。

  圣上未对太医院下令必须悬丝诊脉是为了降低诊断难度,假设你要是十拿九稳,那也并无不可,甚至更合贵人心意。

  庄术邱拿出丝线的时候,姜太医心里“噗嗤”一声,嘲笑此子还是年纪太小,年少轻狂。

  开始细细与贤妃解释:“回贤妃娘娘,这位是庄小太医,师从其父庄院使,年纪轻轻便医术了得。

  “太医院上下无人不赞,臣惭愧,终究没能将娘娘的身子疗愈完全,这次腆着脸请庄小太医前来协力,您尽可放心。”

  庄术邱的性子倒是稳重,如此被哄抬也并没有露出惶恐之状,言简意赅地见了礼便开始为贤妃诊脉。

  没一会儿,开口问道:“娘娘三日前可是吃过什么宫外的药?”

  贤妃一愣:“你怎知不是太医院给本宫开的?”

  庄术邱不卑不亢地回道:“太医院不会开对身体伤害如此之大的方子,太过激进,于己不利。”

  贤妃眼神一闪,第一眼看的便是这位低眉侯在一边的姜太医,不过片刻忽而回转忘向庄术邱:“哦?庄小太医此话何意?”

  姜太医从未想过他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此刻他在脑中不停反问着,为何淫尽在庄院使教导下长大的儿子会是这么一个不留情面的性子。

  却丝毫没有意识到是他先想让人骑虎难下的,结果对方似是稳当了,自己却……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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