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拾捌
“拜见大君。”子络在姬兆离行往时便行礼道。
雪芒回过神来，忙也行礼：“拜见大……”
“醒啦？”他迅时托住她的手肘令她起身，顺力也往怀中带了带，“用过朝食否？”
雪芒仰首望了他一眼，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很是关切。
“尚未。想着与大君一同，但……”她的视线往他身后扫了扫。
提及此，姬兆离的笑意也收了几分，但声音依旧温和，“有些事寡人需亲自走一趟，你安心回去用食，别饿着。”他伸手抚了抚她的小腹，凑于她耳畔轻道：“多用一些，等我回来！”
他笑得有些意味深长，但雪芒却魂不守舍。
他摸了摸她冰凉的小脸，便要转身离去。
雪芒神思一抖，忙又捞回他的手，伸手触了触他左胸下肋骨之处，还是坚硬的铠甲。
“大君可是要前往京畿？”她仰首问道，满面担忧。
姬兆离原本还挂有轻松笑意的神情瞬间变得凝重，但只一瞬，他又浅笑道：“不是。就在晋国关外，很快便回来。”
雪芒稍稍松了口气，但神情怔松，似是依旧未曾缓过神来。
姬兆离俯身将她拥在怀里，盔甲坚硬冰冷，他并不敢使太大的力气，只垂首用唇瓣蹭了蹭她的玉颈，“你莫怕，我不会有事，从前平叛正位我都趟过来了，如今只是去关外驱散流寇，你安心在宫内等我回来便可，嗯？”
她的脸埋在他宽阔的肩窝里，后而将唇瓣也往他的腮颊处按了按。
姬兆离低笑一声，退出时又顺道扶着她的脸颊啄了一口香唇。旋即若无其事地转身回到了正殿门口，一脸肃穆，“动身！”
雪芒望着他带人远去的背影，整个队伍浩浩荡荡，他一人行于最前处，不曾回望，一眼都没有。
一直到他们出了阔延宫，她才收回目光。
“怎的了吗？”子络上前问道，有些不明所以。
“那件盔甲，我从未见他穿过，可此时一见，便想起了前世大君负伤之貌。”
她缓缓转身，神色有些颓靡，步履缓慢地往回走着，“我知他们二人不同，待我也是不同，可毕竟……是一样的容貌、一样的名字、一样的经历。我如今已经习惯与他在一起，便也渐渐忘了前世大君的言行习惯，可今日……我却不由将二人放在了一起去想……前世大君是为去京畿行刺而负伤的……子络，我好怕，怕他还是会如此选择。”
子络伸手挽住了她的手臂，“可我们一路走来，尽与从前不同不是么？虽然这两次，你皆是怀着不预备在公宫久留的打算，但两位大君待你之姿全然不同，我们的选择便也不同，你还记得，前世大君为何要去京畿行刺么？”
雪芒思索了一瞬，忽而恍然，“为求死！”
“不错。当时雪上歌一心想要离开，能想到的唯一方法便是你与大君重修旧好，只是境殊时异，难以两全。而大君所用之法，便是以命献祭。你与大君二人，不论任何人的生命走到终点，那以你们为中心而存在的世间，便也就走到了终点。”
而走到终点的那一刻，这世间大约就会像她当时经历的那般，身体僵在原处，如同冰封，全部静止。
现下想来，当时那种活不活死不死的感觉，还挺难捱的。
“但眼下，雪上歌早已不在此处，大君既不会想见她、也不会管她何去何从，他关切的，只你一人而已。”子络轻轻笑着转头望她，“况且大君都说了不是去京畿，你还忧心甚么呢？”
一直说到最后一句，雪芒才算是轻松了些，但仍旧未再多言。子络也看出她兴致依旧不佳，也不急于劝说，就陪她在廊道上多走了会子。
“从善，你有好好看过公宫吗？”
“嗯？”
“我们两次都居于此处，其中有所同、有所不同，你可有留意？”
雪芒抬首，望了望眼前的廊道和远处的宫殿，“相同的是宫宇，不同的是你我。我们原来并无闲情在廊道上讨论这等问题的。”
子络笑了笑，“相同的是我们都住在濯鸾宫，不同的是，前世她住东厢你住西厢，现下你住东厢她住西厢；相同的是，我一直都陪在你身边，不同的是，前世的我直到最后都只是你身旁的奴隶，但如今却变成了女官世妇。”
雪芒蹙着眉宇，转首看着她。
子络也停下了脚步，转身面对她，“从善，前世种种，于你我都并非幸事，如今能走至这般局面，虽波折不易，却也求之得之。这一切，因雪所致，却也因雪所赐。但既已如此……我们就将前世种种都当成一场梦，忘了吧。眼下所经所事，便都与从前无关了，也莫再多想了。”
她沉吟未语，二人在长廊久立无声。
西风乍起，裹挟着躺在屋脊上的如盐雪粒，吐纳间便嗅得一阵霜华之气。思及旧日也曾在公宫住过两年，然却无一日正经瞧过那一砖一瓦。
而眼前这座，才是她的家。
“今夕非昨，眼前物已非旧时物，……心上人却是眼前人。”
她收回迷蒙视线，望着子络应道：“你所言甚是。”
*** ***
“晋九师出军，闲人避让！”
为不影响民生互市，姬兆离出城特意走了一条人少僻静的宽路，然不巧的是，有几个孩童跑到了路边戏耍。唯恐马蹄无情伤到稚童，祁方贺便出声喊了一句。
不多时，孩童父母便闻声跑来，跪地叩拜了一下，便抱着孩童匆匆离去了。
整条街巷再无一人，然姬兆离却久久未动，目光一直定在方才幼童立过的位置。
祁方贺望了望裴元，见其也不明所以，便夹了夹马肚往姬兆离跟前凑了几分，“大君？”祁方贺笑了笑，“您与少君以后也会有孩子的！”
姬兆离猝然回神。
夹了夹马肚向前行进。
然他方才想的却并非是与从善的孩子，而是想到了……那个被他杀掉的殇叔之子。
他自己都承认自己残忍狠辣，然从善却说，他心怀宽仁、是良善之辈……
一个心怀宽仁的良善之辈，可会容不下一个孩子？
他不由得重新审视了自己。
作者有话说：
雪芒回过神来，忙也行礼：“拜见大……”
“醒啦？”他迅时托住她的手肘令她起身，顺力也往怀中带了带，“用过朝食否？”
雪芒仰首望了他一眼，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很是关切。
“尚未。想着与大君一同，但……”她的视线往他身后扫了扫。
提及此，姬兆离的笑意也收了几分，但声音依旧温和，“有些事寡人需亲自走一趟，你安心回去用食，别饿着。”他伸手抚了抚她的小腹，凑于她耳畔轻道：“多用一些，等我回来！”
他笑得有些意味深长，但雪芒却魂不守舍。
他摸了摸她冰凉的小脸，便要转身离去。
雪芒神思一抖，忙又捞回他的手，伸手触了触他左胸下肋骨之处，还是坚硬的铠甲。
“大君可是要前往京畿？”她仰首问道，满面担忧。
姬兆离原本还挂有轻松笑意的神情瞬间变得凝重，但只一瞬，他又浅笑道：“不是。就在晋国关外，很快便回来。”
雪芒稍稍松了口气，但神情怔松，似是依旧未曾缓过神来。
姬兆离俯身将她拥在怀里，盔甲坚硬冰冷，他并不敢使太大的力气，只垂首用唇瓣蹭了蹭她的玉颈，“你莫怕，我不会有事，从前平叛正位我都趟过来了，如今只是去关外驱散流寇，你安心在宫内等我回来便可，嗯？”
她的脸埋在他宽阔的肩窝里，后而将唇瓣也往他的腮颊处按了按。
姬兆离低笑一声，退出时又顺道扶着她的脸颊啄了一口香唇。旋即若无其事地转身回到了正殿门口，一脸肃穆，“动身！”
雪芒望着他带人远去的背影，整个队伍浩浩荡荡，他一人行于最前处，不曾回望，一眼都没有。
一直到他们出了阔延宫，她才收回目光。
“怎的了吗？”子络上前问道，有些不明所以。
“那件盔甲，我从未见他穿过，可此时一见，便想起了前世大君负伤之貌。”
她缓缓转身，神色有些颓靡，步履缓慢地往回走着，“我知他们二人不同，待我也是不同，可毕竟……是一样的容貌、一样的名字、一样的经历。我如今已经习惯与他在一起，便也渐渐忘了前世大君的言行习惯，可今日……我却不由将二人放在了一起去想……前世大君是为去京畿行刺而负伤的……子络，我好怕，怕他还是会如此选择。”
子络伸手挽住了她的手臂，“可我们一路走来，尽与从前不同不是么？虽然这两次，你皆是怀着不预备在公宫久留的打算，但两位大君待你之姿全然不同，我们的选择便也不同，你还记得，前世大君为何要去京畿行刺么？”
雪芒思索了一瞬，忽而恍然，“为求死！”
“不错。当时雪上歌一心想要离开，能想到的唯一方法便是你与大君重修旧好，只是境殊时异，难以两全。而大君所用之法，便是以命献祭。你与大君二人，不论任何人的生命走到终点，那以你们为中心而存在的世间，便也就走到了终点。”
而走到终点的那一刻，这世间大约就会像她当时经历的那般，身体僵在原处，如同冰封，全部静止。
现下想来，当时那种活不活死不死的感觉，还挺难捱的。
“但眼下，雪上歌早已不在此处，大君既不会想见她、也不会管她何去何从，他关切的，只你一人而已。”子络轻轻笑着转头望她，“况且大君都说了不是去京畿，你还忧心甚么呢？”
一直说到最后一句，雪芒才算是轻松了些，但仍旧未再多言。子络也看出她兴致依旧不佳，也不急于劝说，就陪她在廊道上多走了会子。
“从善，你有好好看过公宫吗？”
“嗯？”
“我们两次都居于此处，其中有所同、有所不同，你可有留意？”
雪芒抬首，望了望眼前的廊道和远处的宫殿，“相同的是宫宇，不同的是你我。我们原来并无闲情在廊道上讨论这等问题的。”
子络笑了笑，“相同的是我们都住在濯鸾宫，不同的是，前世她住东厢你住西厢，现下你住东厢她住西厢；相同的是，我一直都陪在你身边，不同的是，前世的我直到最后都只是你身旁的奴隶，但如今却变成了女官世妇。”
雪芒蹙着眉宇，转首看着她。
子络也停下了脚步，转身面对她，“从善，前世种种，于你我都并非幸事，如今能走至这般局面，虽波折不易，却也求之得之。这一切，因雪所致，却也因雪所赐。但既已如此……我们就将前世种种都当成一场梦，忘了吧。眼下所经所事，便都与从前无关了，也莫再多想了。”
她沉吟未语，二人在长廊久立无声。
西风乍起，裹挟着躺在屋脊上的如盐雪粒，吐纳间便嗅得一阵霜华之气。思及旧日也曾在公宫住过两年，然却无一日正经瞧过那一砖一瓦。
而眼前这座，才是她的家。
“今夕非昨，眼前物已非旧时物，……心上人却是眼前人。”
她收回迷蒙视线，望着子络应道：“你所言甚是。”
*** ***
“晋九师出军，闲人避让！”
为不影响民生互市，姬兆离出城特意走了一条人少僻静的宽路，然不巧的是，有几个孩童跑到了路边戏耍。唯恐马蹄无情伤到稚童，祁方贺便出声喊了一句。
不多时，孩童父母便闻声跑来，跪地叩拜了一下，便抱着孩童匆匆离去了。
整条街巷再无一人，然姬兆离却久久未动，目光一直定在方才幼童立过的位置。
祁方贺望了望裴元，见其也不明所以，便夹了夹马肚往姬兆离跟前凑了几分，“大君？”祁方贺笑了笑，“您与少君以后也会有孩子的！”
姬兆离猝然回神。
夹了夹马肚向前行进。
然他方才想的却并非是与从善的孩子，而是想到了……那个被他杀掉的殇叔之子。
他自己都承认自己残忍狠辣，然从善却说，他心怀宽仁、是良善之辈……
一个心怀宽仁的良善之辈，可会容不下一个孩子？
他不由得重新审视了自己。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