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拾玖

  “大君?”祁方贺笑了笑,“您与少君以后也会有孩子的!”

  姬兆离猝然回神。

  夹了夹马肚向前行进。

  然他方才想的却并非是与从善的孩子,而是想到了……那个被他杀掉的殇叔之子。

  他自己都承认自己残忍狠辣,然从善却说,他心怀宽仁、是良善之辈……

  一个心怀宽仁的良善之辈,可会容不下一个孩子?

  他不由得重新审视了自己。

  宿长林的官位也是有次弟威胁,乃至他那继母还不止一次对他下过杀手,最终令他九死一生再不能以自己的姓名存活,可他却能轻飘飘地说出一句:“他母亲所行之事,与他无关。”

  殇叔之子年幼,对他尚且构不成威胁,可他姬兆离为绝后患,却杀掉了那个稚童……他如此行事,可还能算做良善之辈?那宿长林…又算如何之人呢?

  此刻,他忽然想知道从善的回答。在她心中,他是否有胜于宿长林之处。她曾问他因何私她,可她却没说,她又是因何才心中有他。

  但不论因何,他都已能确信,她心中有他,她终究是对他卸下了所有心防,将她的全部都交付于他了。甚至她今晨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来寻他,他心下是欢喜的,不过……她当时何以会那样问?

  “祁方贺!”

  祁方贺闻声一个激灵,紧着骑马往前上了几步。

  “寡人要前往京畿之事,你可对子络说过?”

  祁方贺虎躯一震,“不、不曾!”他的脸憋得有些红。

  “大君……何故此问?”

  “寡人与从善在一处时,也常见你二人凑于一处。”姬兆离睨了他一眼,“当真没说?”

  祁方贺迅速摇了摇头,脸上的肉微微颤动,眼睛瞪得圆圆的。

  姬兆离打量一番,便收回目光,又淡淡问:“你父母为你……行婚配否?”

  “啊?”祁方贺懵了一瞬,内心忽然忐忑,“未、未曾。”

  军队行出城门,姬兆离未再多言,用力夹了夹马肚,马儿立刻奔疾而去。

  祁方贺与裴元见状也旋即策马跟上。

  只是姬兆离突发此问,后又未有下文,祁方贺不知其意欲何为,心中便有些凌乱了。

  “吁…”

  众人来到关外三十里处,望着面前建造的房屋和仓蓬,姬兆离陷入沉思。

  “此处已是关外,为何还会有人居住?”祁方贺疑问着,望向裴元。

  裴元也摇了摇头,不知何解。

  他们原是听到巡防军士禀报,说关外有流寇侵扰山民。然如今尚且未入山内查看,便先发现了人居痕迹。

  此处与连山尚有百里之距,断不会是山民所建。

  “进去查探。”姬兆离扬了扬下巴。

  “臣遵令!”祁方贺旋即下马,带了几个军士往房屋内走去。

  裴元的马靠近了姬兆离几分,行护卫之责。

  房屋内堆砌了一半的麻袋,另一半是简榻和案席,军士拔剑意图刺穿麻袋,被祁方贺一把拦下。

  他先隔着麻袋用手抓了一把,继而眼神示意。军士领会,旋即几人联手从最方便之处拿下了一袋,立在地上,在最上面开了口子,这才查探。

  “祁上士,是黍稷。”

  祁方贺又上前抓了几把其余的麻袋,触感大同小异。

  “去外面的仓蓬看看!”

  姬兆离环视着四周,瞧见树枝上还有一层薄霜。

  他这才恍然,昨夜才落了雪,虽然只是薄薄一层,可今日天色暗沉,除了道路上的霜雪已被人踩化,树枝、屋顶之上,霜雪犹在,然而……这房屋和仓蓬之上却干干净净。

  “禀大君,房屋之内半屋皆是黍稷,仓蓬之内尽是马饩(xì)。”

  姬兆离眯了眯眸子,“多否?”

  祁方贺抬首,“够晋九师上下三日行军。”

  倒是不少……

  “昨夜的雪何时停的?”

  祁方贺愣了愣,努力回想,还是不知。

  “禀大君,子时便停了。”裴元适时上前答道。

  那其实……时辰是足够的。只是不仅要将建屋之物运来,还要将黍稷与马饩尽数装入其中。这要动用多少精力,且……建在此处,又意欲何为?

  思虑之间,姬兆离不禁下了马,亲自前往房屋之内查看。

  裴元瞧着便迅速先他一步下马,紧随其后。

  姬兆离的目光扫过屋内的每一处,视线落在简榻上时,心中疑惑,倘若此处只是暂时落脚,何须置下简榻?

  故弄玄虚?

  倘若真是派人于此处看守,又为何他们行军至此却未看见半个人影……

  思绪被猝然打断,他上前之后,瞧见那床榻上有些许扁平与褶皱。伸手探了探,冰凉一片,余温早散。

  褶皱或许能够作假,但扁平的印子,若非有人切实上去躺过,绝不会那般瓷实地落在上面,余温散了,印子却还在。

  他转身大步踏出了屋子,“于周围掩身藏好!待此人回来,抓住问个清楚!”

  “遵令!”

  此处周围虽有林木,但时值晚冬,万物尚未复苏,光秃秃的枝丫根本藏不住人。众人便只能上了见暮坡,委身于坡面贴着,远眺下方的屋子。

  “哎,你说此处的会是何人?”祁方贺是个藏不住事儿的,冲在前方还忍不住碰了碰裴元的手臂耳语着。

  裴元摇头,“不知。”

  他是个出色的执行者,从不会多说多问,也从不愿多想,自然也不若祁方贺那般会察言观色。不过大君身边已经有了祁方贺那样一个人,自然也不需要再多个一模一样的。

  他这样,就刚好。

  祁方贺自知无趣,也不再问下去了,回首望了望,姬兆离也在最外围端坐着,同众人一起候在此处。

  祁方贺不禁回去靠近了些,半跪在姬兆离面前,“此处有臣等守着,大君……不如去歇着?”

  姬兆离不语。

  祁方贺转了转眸子,言语有些刻意:“其实这等流寇作乱,由臣与裴元带军平定便可,大君何须亲自前往?还白白惹少君担忧……”

  霎时间,姬兆离睨了他一眼,眸色有些犀利。

  四目相对之间,祁方贺非但未曾退缩,反而愈加好奇地想要读出姬兆离眼中的情绪。

  须臾,他沉首下去,又往前凑了凑,低声道:“臣心知大君忧虑。只是若抓不到东王把柄,大君可会放弃京畿之行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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