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拾肆
幽暗的室内，薪火于高处，离地面越近、光亮越少。
雪芒蹲在黑暗之中、靠着殿门，将整个人蜷缩了起来，手掌捂着嘴巴，并未发出半点声响。但窗外的风，似乎已尽数替她哭诉。
她也不知自己在地上蹲了多久，蹲到双腿彻底麻痹宛如无存一般，她使不出力气，只得跌在一旁。
眼泪已尽数干在脸上，双目通红无神，颅内却沉重而繁杂。
她有些累，有些迷蒙。
想回榻上去歇着，可抬眸一望，又觉着好远。
于是迟疑着，意动着，纵然心中已千帆过尽，身子却无法移动半分。
直到这殿门忽然被推开，她的身子被打中，终于唤回知觉，却也惊惧地后退一番，仰首想望清来人。
“从善？”
姬兆离心内一惊，忙伸手去扶，“地上凉。”
翻江倒海的悲伤忽又倾覆而来，仿佛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倾泻的出口。
姬兆离还来不及将她抱起，她便猛地扑过来搂住他的身子，颈边湿热，耳边亦传来声声呜咽。他不禁收紧手臂，将她的身体都揉进怀里。
怀中人的身子一抽一抽的，他抚着她的发丝，没有说话，只是眉头紧锁。
须臾，她有些累了，泣声渐止，但还是缩在他怀里不曾离开。
她的手掌抵在他的肩头，右掌之内忽然沾到一片湿热。她下意识往源头处去摸，触到了两指宽的肉糜之感，黏糊糊的。
她被吓了一跳，忙退出身来，借着光亮看了看手，腥红的一片。
“你受伤了？”
思及方才摸到的是他已经翻皮的血肉，她便忍不住地心惊胆战，“我去叫人唤医师来！”
姬兆离面不改色，一把拽住她的手臂将其拉了回来。
“我无碍，不想见旁人，就想同你独处一些。”
“可你淌了好多血，痛死了！”
他浅弯了弯唇角，“那你帮我止血，可否？”
“我？我不会。”
他拉过她的手，往内室走去，“不难的。”
濯鸾宫内也倒备全了一应药石，只是雪芒不常生病，几乎不用，是以并不认得。不过姬兆离，起码认得止血的药物。
他身上还套着盔甲，除了手臂那一点点伤，其余各处都还好好的。
雪芒想帮他换衣，可伸了伸手，却有些拿不动他的盔甲。他怕她伤了手，于是便不让她碰了，她便只帮他解解绳子腰带之类的。
“好解吧？”
“嗯？”雪芒抬眸，不明所以。
他往前凑了凑，“我盔甲的带子，比你衵服的带子好解吧？”
她缩了缩脖子，蹙眉瞪了他一眼。
姬兆离无谓地笑着，但笑意却不达眼底，双眸之中缀满了思绪。
他坐在榻上，左臂从衣内伸了出来，雪芒在他旁侧，眉头紧得都能夹死一条飞虫，双手战战兢兢地给他上着药。一面怕看不清伤口，一面又怕将伤口看得太清楚，阵阵凑近、又阵阵疏离。
“这样深的伤口，想来好了也是会留疤的。”
“男子何惧疤痕？”
她将他的衣襟拉开一半，小心地将那条手臂套回了衣内。衣衫半解，她看到他的胸前有半道划痕。
“昨夜没敢看你的身子，身上…是否也有许多伤痕？”
姬兆离迅时收回了目光，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
昨夜缠绵，他想一直看着她，于是薪火亮了整夜、帷裳半展。虽说男子无惧疤痕，可其貌狰狞可怖，他却怕把她吓到，于是将自己隐匿在另外半边帷裳的黑暗之下，亦或是将前身与她紧紧贴在一起，总之，就是不愿让她见到。
思及她方才为他包扎之时，那样小的伤她都不敢看，身上这些更是……
他拢了拢身上的衣衫，“怕否？”
雪芒望着他，他的眼睛里有些谨慎、有些小心、也有些试探。
“痛否？”她问道。
他神情一滞。
随即又苦笑了一番，“已有许久……不曾有人问过寡人痛否。连母亲也是。”
“以后我会问。”
她垂首，轻声说着：“大君若身痛，妾便会心痛。大君唯有顾好己身，才能免去妾身心痛忧思之苦。”
他不由笑了，笑他以国君自称之时、她便以君妇相对，也笑他等待付出良久，终于得其闺身、又得其心。
既已坦诚至此，那便更应坦诚到底！
她恨他也好，怨他也罢，若当真走到了那一步，不论要他如何乞求她留下，他都做得出来……
“你方才……因何落泪？”
她指尖微顿，转而说着：“因你回了公宫却不来看我，心内悲凉。”
她连头也不曾抬起。
姬兆离望着，唇边有些苦涩，“若当真如此，倒是求之不得了。”
雪芒敛着眸色，闻声也不曾抬头，转而去收拾床榻上散落的物件了。
“从善，我似乎……又一次害死宿长林了。”
‘你知道殊途同归么？一个人，不论重来多少次，不论做出何种选择、有过何种得失，他的结局，终将都会走向那唯一的一个。’
——‘别碰到我，脏。’
——‘是我让你失望了……从善，抱歉……’
‘谢谢你，从善。’
……
即便抱有那样的祈愿，可雪上歌其实很早就告诉她了，他的结局……与从前一样。
确实，倘若宿长林变了，那就不再是宿长林，而原来的宿长林、也相当于在前世中就已彻底死去……
幸得而今他重活一次，努力做完了自己所有想做之事，哪怕结果不尽人意，但终究，他的心一如往昔，霁月清风。他即便是走了，这次，他也是干干净净地走的。
姬兆离有些僵硬地转过头，既想看她、又不敢看她，“我……并非有意。”
“你可亲眼看见他死了？”雪芒垂首，缓慢地整理着榻上之物。
他神色一愣，未料到她会如此问，“并未。但……他心肺一箭，恐难活命。”
心肺一箭……犹记得于前世之中，他亦是心肺一箭，且还是先握住了她颈边的利刃、确保她无虞，才中箭倒下，在她面前……
“可迁都之时，他背部身中数道刀伤，你们也道他难以生还，但他还是活下来了。当时有我救他，焉知此次就没有旁人救他？”
她缠着一圈圈用以包扎的绢帛，明明已经卷到了尽头，可她手上还是没停下。
“从善，你看着我。”
作者有话说：
雪芒蹲在黑暗之中、靠着殿门，将整个人蜷缩了起来，手掌捂着嘴巴，并未发出半点声响。但窗外的风，似乎已尽数替她哭诉。
她也不知自己在地上蹲了多久，蹲到双腿彻底麻痹宛如无存一般，她使不出力气，只得跌在一旁。
眼泪已尽数干在脸上，双目通红无神，颅内却沉重而繁杂。
她有些累，有些迷蒙。
想回榻上去歇着，可抬眸一望，又觉着好远。
于是迟疑着，意动着，纵然心中已千帆过尽，身子却无法移动半分。
直到这殿门忽然被推开，她的身子被打中，终于唤回知觉，却也惊惧地后退一番，仰首想望清来人。
“从善？”
姬兆离心内一惊，忙伸手去扶，“地上凉。”
翻江倒海的悲伤忽又倾覆而来，仿佛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倾泻的出口。
姬兆离还来不及将她抱起，她便猛地扑过来搂住他的身子，颈边湿热，耳边亦传来声声呜咽。他不禁收紧手臂，将她的身体都揉进怀里。
怀中人的身子一抽一抽的，他抚着她的发丝，没有说话，只是眉头紧锁。
须臾，她有些累了，泣声渐止，但还是缩在他怀里不曾离开。
她的手掌抵在他的肩头，右掌之内忽然沾到一片湿热。她下意识往源头处去摸，触到了两指宽的肉糜之感，黏糊糊的。
她被吓了一跳，忙退出身来，借着光亮看了看手，腥红的一片。
“你受伤了？”
思及方才摸到的是他已经翻皮的血肉，她便忍不住地心惊胆战，“我去叫人唤医师来！”
姬兆离面不改色，一把拽住她的手臂将其拉了回来。
“我无碍，不想见旁人，就想同你独处一些。”
“可你淌了好多血，痛死了！”
他浅弯了弯唇角，“那你帮我止血，可否？”
“我？我不会。”
他拉过她的手，往内室走去，“不难的。”
濯鸾宫内也倒备全了一应药石，只是雪芒不常生病，几乎不用，是以并不认得。不过姬兆离，起码认得止血的药物。
他身上还套着盔甲，除了手臂那一点点伤，其余各处都还好好的。
雪芒想帮他换衣，可伸了伸手，却有些拿不动他的盔甲。他怕她伤了手，于是便不让她碰了，她便只帮他解解绳子腰带之类的。
“好解吧？”
“嗯？”雪芒抬眸，不明所以。
他往前凑了凑，“我盔甲的带子，比你衵服的带子好解吧？”
她缩了缩脖子，蹙眉瞪了他一眼。
姬兆离无谓地笑着，但笑意却不达眼底，双眸之中缀满了思绪。
他坐在榻上，左臂从衣内伸了出来，雪芒在他旁侧，眉头紧得都能夹死一条飞虫，双手战战兢兢地给他上着药。一面怕看不清伤口，一面又怕将伤口看得太清楚，阵阵凑近、又阵阵疏离。
“这样深的伤口，想来好了也是会留疤的。”
“男子何惧疤痕？”
她将他的衣襟拉开一半，小心地将那条手臂套回了衣内。衣衫半解，她看到他的胸前有半道划痕。
“昨夜没敢看你的身子，身上…是否也有许多伤痕？”
姬兆离迅时收回了目光，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
昨夜缠绵，他想一直看着她，于是薪火亮了整夜、帷裳半展。虽说男子无惧疤痕，可其貌狰狞可怖，他却怕把她吓到，于是将自己隐匿在另外半边帷裳的黑暗之下，亦或是将前身与她紧紧贴在一起，总之，就是不愿让她见到。
思及她方才为他包扎之时，那样小的伤她都不敢看，身上这些更是……
他拢了拢身上的衣衫，“怕否？”
雪芒望着他，他的眼睛里有些谨慎、有些小心、也有些试探。
“痛否？”她问道。
他神情一滞。
随即又苦笑了一番，“已有许久……不曾有人问过寡人痛否。连母亲也是。”
“以后我会问。”
她垂首，轻声说着：“大君若身痛，妾便会心痛。大君唯有顾好己身，才能免去妾身心痛忧思之苦。”
他不由笑了，笑他以国君自称之时、她便以君妇相对，也笑他等待付出良久，终于得其闺身、又得其心。
既已坦诚至此，那便更应坦诚到底！
她恨他也好，怨他也罢，若当真走到了那一步，不论要他如何乞求她留下，他都做得出来……
“你方才……因何落泪？”
她指尖微顿，转而说着：“因你回了公宫却不来看我，心内悲凉。”
她连头也不曾抬起。
姬兆离望着，唇边有些苦涩，“若当真如此，倒是求之不得了。”
雪芒敛着眸色，闻声也不曾抬头，转而去收拾床榻上散落的物件了。
“从善，我似乎……又一次害死宿长林了。”
‘你知道殊途同归么？一个人，不论重来多少次，不论做出何种选择、有过何种得失，他的结局，终将都会走向那唯一的一个。’
——‘别碰到我，脏。’
——‘是我让你失望了……从善，抱歉……’
‘谢谢你，从善。’
……
即便抱有那样的祈愿，可雪上歌其实很早就告诉她了，他的结局……与从前一样。
确实，倘若宿长林变了，那就不再是宿长林，而原来的宿长林、也相当于在前世中就已彻底死去……
幸得而今他重活一次，努力做完了自己所有想做之事，哪怕结果不尽人意，但终究，他的心一如往昔，霁月清风。他即便是走了，这次，他也是干干净净地走的。
姬兆离有些僵硬地转过头，既想看她、又不敢看她，“我……并非有意。”
“你可亲眼看见他死了？”雪芒垂首，缓慢地整理着榻上之物。
他神色一愣，未料到她会如此问，“并未。但……他心肺一箭，恐难活命。”
心肺一箭……犹记得于前世之中，他亦是心肺一箭，且还是先握住了她颈边的利刃、确保她无虞，才中箭倒下，在她面前……
“可迁都之时，他背部身中数道刀伤，你们也道他难以生还，但他还是活下来了。当时有我救他，焉知此次就没有旁人救他？”
她缠着一圈圈用以包扎的绢帛，明明已经卷到了尽头，可她手上还是没停下。
“从善，你看着我。”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