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拾伍
“从善，你看着我。”
夜深人静总是更容易带动情绪，朦胧幽暗的火光之下透着一份氤氲之气，他那一幅已经将她读懂的表情，令她不禁再度热了眼眶，遂赶紧低下头去。
姬兆离伸了伸手，扣着她的后颈将她带入怀中，轻吻着她的发丝。
她的嘴唇抵在他的肩膀，目光所及皆被黑暗笼罩。他方才那般望着她，那般眼神……仿佛在说：你自己说的话，自己信否？
她没有自欺，他也不想她在他面前以自欺来宽慰他。
肩头的人儿低声啜泣着。
如此，姬兆离反倒有些安心了。
他始终都希望，她在他面前永远是不加掩饰的、毫无隐瞒的。
自然，他也一样。
“你心中对我，怨否？……恨否？”
他总是这样问她，宿长林有任何风吹草动，他都会放在心上，甚至于比她还要在意。
宿长林的一生哀叹固然是她心内疮痍，可宿长林并非她的全部。她会为他痛，因为那疮痍长在心里；但她不会因这痛而死，因为疮痍只是疮痍，癣疥之疾，并不致命。
她早已用言语抚慰过他多次，奈何他还是会问。
缓缓地，她环住他的腰，借力上前了一些，轻轻将嘴唇置于其脸颊之上，停留。
姬兆离有些紊乱，揽着她的那只手的力道也控制不住有些轻重不一。
“你是你，他是他。你不曾愧对于任何人，而他这一生都在用尽全力向前走，此果，乃命运使然。”
她退出时，侧过脸用额头抵在了他的下颌上，“况你是我心中之人，是我之夫，唯恐爱之不及，岂舍怨恨？”
他紧了紧手臂，指尖捏着她的一点衣料缓缓攥成了拳……
“不问了。永远…不会再问了。”
这话，他本该早就对她说的。他心中对宿长林的芥蒂绝非是因他身死才消弭，而是在她与他交心的那一刻、在她说愿将她的一切都交予他的那一刻……
但没想到，宿长林会以这样的方式再度出现，又以这样的方式永远消失……
他太害怕，害怕他与她的一切温存反而会因此消亡，因为这一次，他再找不到任何方法去弥补。即便他愿意待她、待宿长林高于这世间所有人，可故人——已故之人，却无法再接受他的任何恩赐。
幸好，她愿意待他一如既往。
夜深，深过子时。
他们二人躺在榻上，姬兆离用未曾受伤的右臂揽着她的身子。
二人皆闭目，但二人皆未眠。
姬兆离转首，用唇瓣靠了靠她的眼角。
她缓缓张开了双目。
“过段时日，我便要前往京畿了。”
她心下一紧，忙转头，“何故？”
他弯唇笑了笑，“莫紧张，很快回来。”
她翻身压在他胸膛上，“岁贡也该在秋后缴纳，如今开春，何来黍稷进献京畿？”
他闷声笑了一瞬，“也对。放在仲秋之后，才算师出有名。”
可师出无名的又岂止这一条？
他才杀了石坤平，便更无法将此事延后了。
其实他本也不欲如此急切，奈何京畿那头屡屡送来音信，还派使臣前来“慰问”。
他知西王身担反叛杀父的骂名在京畿举步维艰，且于姬兆离而言，这天子之位若落入先王之弟手中，那父死子继便不再是铁规，他费尽心血从殇叔手中夺回君位也成了一场笑话。他不再是为平叛而推翻逆臣政权的正统继承者，而成了为一己之私夺取政权去挑起战乱的发动者。
是以，他必须站在西王这头。
“不去……可否？”
她温软的小手攥着他胸膛的衣襟，仿佛心也被她揪住。
他不语，她便浅浅地摇动他的身子。摩挲之间，手掌擦过红豆，他心念一抖，立即抬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她今夜难过，他不欲在此时碰她。
于是翻身侧躺，另一条手臂也包裹过她的身体，唇瓣置于她额前，“提前告知于你，是不欲你骤然闻讯而忧。”就如清晨那般，她满心欢喜地找他来一起用膳，他却只能与她话别。
“兆离。”她鲜少如此唤他。
“我做过一个梦。”
姬兆离垂首，与她额间相抵，等她续言。
“梦中，我在嫁入晋国途中被打晕抓走，卖入鄙地，险些被迫嫁予一山人。反抗之时，山人倒地猝死，我才趁机逃出。途中奔袭数日不进米水，倒在路边险些命陨，是子络救我一命，自此结伴而行。我们手头拮据，几度活不下去，只能去田里做些农活换取米水用以果腹，想着只要走到晋国、见到大君，我便不用再过那样的苦日子了。但万未想到，晋国之内竟已经有了一位君妇——一位与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
“雪上歌？”姬兆离忍不住插嘴，她这梦……为何与现实如此相似。
“不错。她自称为雪上歌，她说她无意抢占我的身份与地位，愿将我的一切全部归还于我。奈何……不肯的，是大君。”
“不！这不可能！我心系之人从来只有你一个！除了你，我不会再要任何女子！”
“那……若我并非申国国舅之女雪氏从善，大君可还会私我如初？”
“那是自然！我私你本人，与你身份无……”姬兆离本坚定地说着，却又顿住了。
年少时的惊鸿意动，是打开心门，却非走入心扉。与他身心合一的，从来都是面前之人，而非一个名字、一场回忆能够涵盖的。
若非他一早便知雪上歌并非雪从善，凭着相同的样貌、相同的脾性，他似乎真的未必……
思及此，姬兆离忍不住惊起一身冷汗，几乎是欺身压过去，恨不得将怀中之人揉进身体，“那是梦，那绝非事实！那只是一场梦！”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似在安慰她，其实又倍感后怕、似在安慰自己。
雪芒的眼角划过一丝暖流，她理解，她完全理解！虽然雪说眼前的姬兆离是全新之人，与彼时大君并非一体，可她心里明白，他其实也更是一个走了另一种选择的姬珂，姬兆离。
他依旧是从前她所遇到的那个人，雪……真的把原本的他完完整整地还给她了。
作者有话说：
夜深人静总是更容易带动情绪，朦胧幽暗的火光之下透着一份氤氲之气，他那一幅已经将她读懂的表情，令她不禁再度热了眼眶，遂赶紧低下头去。
姬兆离伸了伸手，扣着她的后颈将她带入怀中，轻吻着她的发丝。
她的嘴唇抵在他的肩膀，目光所及皆被黑暗笼罩。他方才那般望着她，那般眼神……仿佛在说：你自己说的话，自己信否？
她没有自欺，他也不想她在他面前以自欺来宽慰他。
肩头的人儿低声啜泣着。
如此，姬兆离反倒有些安心了。
他始终都希望，她在他面前永远是不加掩饰的、毫无隐瞒的。
自然，他也一样。
“你心中对我，怨否？……恨否？”
他总是这样问她，宿长林有任何风吹草动，他都会放在心上，甚至于比她还要在意。
宿长林的一生哀叹固然是她心内疮痍，可宿长林并非她的全部。她会为他痛，因为那疮痍长在心里；但她不会因这痛而死，因为疮痍只是疮痍，癣疥之疾，并不致命。
她早已用言语抚慰过他多次，奈何他还是会问。
缓缓地，她环住他的腰，借力上前了一些，轻轻将嘴唇置于其脸颊之上，停留。
姬兆离有些紊乱，揽着她的那只手的力道也控制不住有些轻重不一。
“你是你，他是他。你不曾愧对于任何人，而他这一生都在用尽全力向前走，此果，乃命运使然。”
她退出时，侧过脸用额头抵在了他的下颌上，“况你是我心中之人，是我之夫，唯恐爱之不及，岂舍怨恨？”
他紧了紧手臂，指尖捏着她的一点衣料缓缓攥成了拳……
“不问了。永远…不会再问了。”
这话，他本该早就对她说的。他心中对宿长林的芥蒂绝非是因他身死才消弭，而是在她与他交心的那一刻、在她说愿将她的一切都交予他的那一刻……
但没想到，宿长林会以这样的方式再度出现，又以这样的方式永远消失……
他太害怕，害怕他与她的一切温存反而会因此消亡，因为这一次，他再找不到任何方法去弥补。即便他愿意待她、待宿长林高于这世间所有人，可故人——已故之人，却无法再接受他的任何恩赐。
幸好，她愿意待他一如既往。
夜深，深过子时。
他们二人躺在榻上，姬兆离用未曾受伤的右臂揽着她的身子。
二人皆闭目，但二人皆未眠。
姬兆离转首，用唇瓣靠了靠她的眼角。
她缓缓张开了双目。
“过段时日，我便要前往京畿了。”
她心下一紧，忙转头，“何故？”
他弯唇笑了笑，“莫紧张，很快回来。”
她翻身压在他胸膛上，“岁贡也该在秋后缴纳，如今开春，何来黍稷进献京畿？”
他闷声笑了一瞬，“也对。放在仲秋之后，才算师出有名。”
可师出无名的又岂止这一条？
他才杀了石坤平，便更无法将此事延后了。
其实他本也不欲如此急切，奈何京畿那头屡屡送来音信，还派使臣前来“慰问”。
他知西王身担反叛杀父的骂名在京畿举步维艰，且于姬兆离而言，这天子之位若落入先王之弟手中，那父死子继便不再是铁规，他费尽心血从殇叔手中夺回君位也成了一场笑话。他不再是为平叛而推翻逆臣政权的正统继承者，而成了为一己之私夺取政权去挑起战乱的发动者。
是以，他必须站在西王这头。
“不去……可否？”
她温软的小手攥着他胸膛的衣襟，仿佛心也被她揪住。
他不语，她便浅浅地摇动他的身子。摩挲之间，手掌擦过红豆，他心念一抖，立即抬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她今夜难过，他不欲在此时碰她。
于是翻身侧躺，另一条手臂也包裹过她的身体，唇瓣置于她额前，“提前告知于你，是不欲你骤然闻讯而忧。”就如清晨那般，她满心欢喜地找他来一起用膳，他却只能与她话别。
“兆离。”她鲜少如此唤他。
“我做过一个梦。”
姬兆离垂首，与她额间相抵，等她续言。
“梦中，我在嫁入晋国途中被打晕抓走，卖入鄙地，险些被迫嫁予一山人。反抗之时，山人倒地猝死，我才趁机逃出。途中奔袭数日不进米水，倒在路边险些命陨，是子络救我一命，自此结伴而行。我们手头拮据，几度活不下去，只能去田里做些农活换取米水用以果腹，想着只要走到晋国、见到大君，我便不用再过那样的苦日子了。但万未想到，晋国之内竟已经有了一位君妇——一位与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
“雪上歌？”姬兆离忍不住插嘴，她这梦……为何与现实如此相似。
“不错。她自称为雪上歌，她说她无意抢占我的身份与地位，愿将我的一切全部归还于我。奈何……不肯的，是大君。”
“不！这不可能！我心系之人从来只有你一个！除了你，我不会再要任何女子！”
“那……若我并非申国国舅之女雪氏从善，大君可还会私我如初？”
“那是自然！我私你本人，与你身份无……”姬兆离本坚定地说着，却又顿住了。
年少时的惊鸿意动，是打开心门，却非走入心扉。与他身心合一的，从来都是面前之人，而非一个名字、一场回忆能够涵盖的。
若非他一早便知雪上歌并非雪从善，凭着相同的样貌、相同的脾性，他似乎真的未必……
思及此，姬兆离忍不住惊起一身冷汗，几乎是欺身压过去，恨不得将怀中之人揉进身体，“那是梦，那绝非事实！那只是一场梦！”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似在安慰她，其实又倍感后怕、似在安慰自己。
雪芒的眼角划过一丝暖流，她理解，她完全理解！虽然雪说眼前的姬兆离是全新之人，与彼时大君并非一体，可她心里明白，他其实也更是一个走了另一种选择的姬珂，姬兆离。
他依旧是从前她所遇到的那个人，雪……真的把原本的他完完整整地还给她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