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拾捌

  “予也是听闻近日你留宿了濯鸾宫,想着事已平复才提起的。”一室宫人已被尽数屏退,此刻唯有她母子二人,她续道:“雪与旁人有无私情予并不知,但她的身子,是清白的!”

  姬兆离虎躯一震,“母亲如何知晓?”

  “自然是派人验过。予岂会允许王室沦为世人笑谈?”

  “母亲你……”话一出口,姬兆离又生生压下了脾气,但手中竹梜却险些折断。

  他刚找到她时,她便心知君妇之身不容有损,于是主动请求验身。可他说得何等好听,说他信她、恋她,绝不会让任何人折辱她!

  可到头来,他竟还是没能护好她。

  宿长林案时,让她的名声备受争议,自己还堵着一口气不肯见她,以至于母亲疑心,竟亲自派人验了她……这份屈辱、与苦楚,她竟半分不曾提过?难怪那晚…不论他如何猛烈地欺负她,她都半个“不”字也未提。莫非也是急于向他自证己身?

  他合了合双眼,忽而有些懊悔,他应该对她再关切一些的……可他姬兆离对天明誓,在敦伦那夜之前,他也从未对她产生过丝毫怀疑,且坚定内心,不论她经历过何种事态,只要她依旧肯做他的君妇,他便会倾尽一切地宠爱她、怜惜她。

  只是如今……覆水难收。

  那晚她嘤嘤泣泣,或许并非是情至深处所致。大抵……是因受了委屈……可他竟半分都不曾觉察!

  “母亲…不该如此折辱于她!”

  姬兆离有些愤怒,又喉间阻塞,按捺了很久,才憋出这句话。

  太夫人漫不经心地望了他一眼,“予知你不喜,若非听闻她的清白遭人质疑,予也不会将此事告知于你。当时不曾将此事拿出来告知诸人替她证明,便是不想她反而因此受了这份屈辱,予知你自有法子还她清白,只是……予也不想让你生出心结,本也是莫须有的事。”

  姬兆离听着有些迷茫,微微发愣,“母亲此言何意?何谓替她证明?您是何时派人查验?”

  太夫人抿了口茶润口,“自然是在你们刚回公宫时就查了,当日你牵着她,虽是克制,可在予看来,你早恨不得扑在她身上。若是晚了,予还能查到甚么?你也无需担忧她心有芥蒂,彼时她在此睡着,一直未醒,觉察不出此事。”

  姬兆离顿了顿,原来……那样早,更重要的是……从善不知!

  他松了口气,心怀庆幸。

  “那便好,那便好。”

  轻松之余,他的面色又忽而僵了僵,“不对。”

  他抬眸看向太夫人,神情变得肃穆,“寡人与从善早已成婚,也该早就行了敦伦之礼,母亲……为何偏要在寡人与从善自京畿回来之后…多此一举?”

  太夫人浅笑,“予不问不言,你便真当予一无所知了?”

  姬兆离眯了眯眸子,吐纳间便冷笑了一声,“母亲这是承认了?”

  “承认甚么?”

  “承认你与齐国合谋加害从善!”

  他的双眸凌厉,话间虽声音不大,但却给足了人以震撼。

  太夫人纵然心底颤了一瞬,可她知道,如今姬兆离已经不会再拿她怎样。

  “予确实想要永修齐晋之好,不仅为了齐国,更是想要你今后能有更多的筹码与倚仗,殇叔之乱,若无齐国相助,你如何能有今日局面?”

  “母亲只知齐国助吾,又可知其是如何助的?外祖只是齐国伯爵!份量几多,母亲该有衡量。”

  “予自然知晓!是以这才让你娶齐国国君之女做君妇!”

  姬兆离敛眸,“此非母亲加害从善之由。”

  “是你不肯听,予才出此下策。”太夫人叹了口气,“奈何即是如此,竟也未能遂愿……如今这位,与初次嫁来那位,并非同一人吧?”

  姬兆离未语,此事过于骇人听闻,他不想过多解释。

  “你心有大志,不愿依附他人。京畿勤王迁都之功,还为晋国免了一年的岁贡。事到如今,予早已不想干涉你的决议,只要你能得偿所愿,护好晋国,予也不会再有任何二话。”

  太夫人目光灼灼,神色真挚。

  姬兆离垂眸静默。

  良久,他起身走了下去,站定,朝太夫人微微颔首,“谢母亲款待,儿先告退。”

  他转身离去,步履有些沉重。

  此事,其实也在他心中衡量过许多次。

  究竟是否要抓着旧事不放,是否要为了从善与自己的母亲撕破脸……

  从善回来后从未提及,也从未在他面前抱怨过那使她历经苦难的祸首,他知她善解人意,便如此理所应当地接受了她的宽容。

  偶尔他也愧疚着,譬如从善叙述那场梦时,譬如此时他的母亲亲口承认了对从善的迫害之时……

  他愿意给从善最大的权力自保,愿意给她直面、哪怕顶撞太夫人的底气。他甚至也想过,倘若从善在太夫人处再受了委屈,他绝不会再妥协,哪怕那是他的亲生母亲,他也无法再允许自己愧对于慕之入骨的妻子。

  但是,他的母亲没有再做任何过分之事,虽然违逆他的意愿擅自验了从善的身子,却也小心地保护了从善的内心,亦是在此时愿意替从善解释、令他不要心生芥蒂而伤害到从善。

  他的心情是复杂的。

  如此情形之下,他也无法再做任何处置,毕竟从善如今的身份于众人眼中是没有缺口的,他需要隐瞒从善曾经颠沛的苦楚,便更无法以此为由替她讨回公道。

  既无因由,也再无决心。

  他抬起头,望着濯鸾宫的方向,沉沉地呼出一口浊气。

  他有些想念她,只是,既想见她,又不太敢见她。

  他不知又要花费多少力气才能从她的身上找回些许平衡,但他的这般汲取,他又不知……于她是否负累。

  他或许是忧思过重,可是没有办法,她从前没那么在乎他时,他盼望着她能多在乎他一些;她而今很在乎他了,他又想着要更在乎她一些,方才对得起她对他的在乎。

  姬兆离在廊道一角矗立许久,风口而来的冷风吹得衣料猎猎作响。

  “拜见大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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