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拾伍

  一殿之内,唯剩他们三人。

  雪芒僵着没动,里处的人影缓缓动了起来。

  他走出斧依,却未迈过斧依,只是将自己的容貌身影都露了出来,向雪芒缓缓行了一礼,“成师拜见兄姊。”

  雪芒微微一僵,难免惊讶,“叔弟有礼。”

  他抬起头来,雪芒不禁打量了一番,身量、相貌,与姬兆离确有相似之处,只是姬兆离的眉眼处虽然冷冽,但却能瞧出人情。而他的一双眼睛,虽然因唇角的淡笑而显得温和,但却无论如何都有些看不透的模样……

  “伯兄为晋国筹谋,已然秘密离宫,想必兄姊早已知晓,往后几日,成师只能尽力瞒护……能瞒多久是多久……”

  “予明白,有劳叔弟费心。”

  成师颔首,“这几日,臣会夜宿思政殿,这也是伯兄之意。但对外之言……还望兄姊帮衬。”

  姬兆离夜宿思政殿是鲜少之事,阔延宫都是有雪芒侍夜才回,其余时候,皆是夜夜留宿濯鸾宫。如今突然一连几日宿在思政殿,难免会招人猜疑。

  “叔弟放心。大君身染寒疾仍不愿贻误政事,这才宿于思政殿,为免将病气过给妾身,才不愿相见。予往后也不会再来,每日会派人送来大君爱吃的餐食,叔弟安心享用便可。”

  成师闻言又行一礼,“如此,便有劳兄姊。”

  雪芒颔首回礼,转身往门口走去。

  开门之前,她不禁回头又望了一眼,姬成师目视着她,脸上挂着谦和的笑意。他身着姬兆离的常服,竟也有几分国君之态,往后代姬兆离上朝时,只怕还会穿戴他的鷩冕……

  一股寒凉之意自心底油然而生,可雪芒从他的眼中,却又看不出半分的敌意与野心。

  他是姬兆离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姬兆离……便对他如此信任?

  哪怕她曾试问过他、他也心知姬成师的能力足以继承大统,他亦明白若其身遇不测,她若身怀子嗣在姬成师手下恐怕难逃一死。

  可他还是会将晋国交给他弟弟。

  是权衡利弊之后为晋国考量,还是他真的坚信自己不会败……

  “兄姊!”

  她被成师唤回了思绪。

  转首,只见姬成师将身上姬兆离的常服外衣脱去,放在一旁,转而朝雪芒屈膝跪了下去。

  “叔弟这是作何?”她吓了一跳。

  “成师有一大逆之言需禀告兄姊。伯兄出师前曾对臣道,若伯兄此行身遇不测,被扣上逆臣的罪名正法于京畿,成师便需以此之名口诛伯兄,将其所行之事与晋国划清界限,并带领晋国子民向京畿求诚,以保住晋国。彼时,成师亦将取代伯兄国君之位,为免伯兄之祸牵累兄姊,伯兄叮嘱臣,到时务必将兄姊安全送出公宫,并对外宣称兄姊辞世,以护兄姊周全!成师逆反之言均为伯兄所授,臣己身并无逆反之心,还望兄姊恕罪!”

  听完这一番话,雪芒的身体摇摇欲坠,幸而子络在一旁,才得以扶住她的身形。

  *** ***

  “松不松手?”

  城门之前,一个男子被两个士兵架住,另一位军士有些鼻青脸肿,扯着男子的手臂撕喊着。

  被禁锢的男子咬牙切齿,“方才你已经看过了。”

  “方才没看清楚!需要仔细看看!若玺节伪造,如何能放你入城?”

  微风袭过,将马车的帷裳掀开一角,一阵腐臭味弥漫入空中。

  周遭的士兵纷纷皱眉捂鼻,“你这马车里究竟运的甚么物件?!”说着便要上前挑开。

  男子一个转身冲到马车前挡下,无惧面前的利刃险些刺入胸膛。

  领头的军士看不过去了,“作甚?所运之货有何见不得人的?来人!给我查!”

  三两士兵一哄而上,吵吵嚷嚷,纠缠不休。

  姬兆离一行人已经扮做了运货之人,恰巧遇上,祁方贺得姬兆离许可,忙上前拉架。

  “军官军官!哎哎哎,城门之下,不能让军官失了体面,岂非有损国之威仪?”

  领头军士这才挥手让士兵散去,眼神睨了一眼祁方贺。

  祁方贺立即双手将玺节奉上,“军官请查。”

  领头军士拿过玺节,先是仔细查其纹路,又再手上翻来覆去地掂量,目光投向马车前的男子,眼神鄙夷,似乎在说:‘这才是你应有的态度!’

  “嗯,准许入城!”军士将玺节随手归还了祁方贺,眼神锁在马车前的男子身上,仿佛在等他主动再将玺节奉上。

  “他手中的玺节有贝币纹路且侧面刻有‘晋’字,与我们一样皆是晋国玺节。”姬兆离望着男子手中露出的一半血迹斑斑的玺节,主动解释道。

  众人闻声侧目。

  隗玉衡也不禁转首望了过去……晋侯。

  他与宿长林助西王逃出京畿之时见过晋侯,不过彼时他在暗处保护宿长林,晋侯并未见过他,但他却认得出晋侯……

  军士心中很不爽,他不过是从他的手中拿走玺节去查看,此子便如发了狂一般又抢了回去,甚至给了他一拳!这让他在下属面前很没有面子!是以即便知道他手中玺节为真,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刁难他,想要他屈服妥协。

  “军士海量,不如一并放行吧。”

  姬兆离从未对人说过这般讨好之言,尽管他的面色依旧冷峻,可已经是他能做的最大限度。

  祁方贺在一旁胆战心惊,深怕身侧这军士再说出一句质疑,下一刻便会性命不保,到时……可不好收场。

  于是抢在军士开口之前忙塞了一袋钱币过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闹在城门也有失风范,军官何不放他离去?每日本就辛劳,何苦再生闷气?”

  若不就此收场,再闹下去也是无益。

  军士便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放行!”

  祁方贺忙朝军士作揖颔首。

  姬兆离欲启步离开。

  “多谢晋侯。”隗玉衡在他经过身侧时低声道了一句。

  他身形顿了顿,未料到穿成这样也会被人认出来。但想到此人与宿长林相识,又觉得这并不奇怪了。

  他既施恩于他,对方亦道了谢,且有刻意为其掩藏身份之意,姬兆离便稍稍放下几分提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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