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拾捌

  叔曼浅笑着,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她这大如圆桶的肚子,“这肚子都这样大了,还要再长?”

  雪芒但笑不语。

  “大君的儿子果然随他,瞧着就令人生畏。”

  叔曼不是旁人,正是从前的少妃曼。

  雪芒笑着,“真长在了自己腹中,反倒不觉着怕了,只盼着他能好好地出生……好好地长大……”

  她偏头望着叔曼,“你与菽也婚配半年有余,未有苗头,是不想要孩子?”

  叔曼摇头,“我并非不想,菽……是想、又不敢想。”

  叔曼原也是贵族之女,但殇叔篡位时,阖家归顺,后而姬兆离带兵破城,她的家人又被殇叔推出去抵挡,死在了乱剑之下,阖族尽灭。

  菽是她家家奴。

  她离宫之后最先便是回家望了一眼,嫁予大君近六年之久,六年不曾归家,然家族不复,家亦非家。

  但未想到的是,来望她家旧址的不止她一人。

  还有一个素未蒙面的家奴,菽。

  虽然于她是素未蒙面,可菽却不是。

  菽是她家修剪木植的家奴,一日坐在树干上修剪死枝时,他借打开的窗棂曾遥遥地见过她。

  虽然偷窥贵女是死罪,但他却忍不住为之美貌倾倒。于是常常坐于树中偷望,渐渐地,他竟生出情思,想着只要能换其回眸,死亦足。

  然他没有等来她的回眸,直到她出嫁那日,他也还是只有遥遥一望。

  家族灭,鸟兽尽散。

  他的奴契也在兵乱中毁去,虽然摆脱奴隶身份,可他亦身若浮萍,漂泊无依。

  他唯一牵挂,便是主家的贵女还活着。

  只是隔着高大的宫墙,他此生都难以企及。只能每日徘徊于旧主门前,所思所想皆是旧日风貌,聊以度日。

  没想到天可怜见,他竟能在旧主门前再度遇见贵女!

  时隔六年,他竟然等来了她的回眸!

  “你是何人?”

  这是她同他讲的第一句话,大抵是见他一直盯着她且激动之心难以言表,才发出此问。

  可他望着她的眼睛,晶亮的瞳孔中映照着他的脸……他走到了她面前!她的眼中有了他的脸!他激动、兴奋之心更甚!

  杂乱无章地表达着,说着胡话,却又怕吓到她。

  但他不知,他的笨拙,落入她的眼中却只有真诚。

  “你住在何处?我无处可去了。”

  当时叔曼只想暂时落脚,等想明白自己的归途再行离开。

  可菽对她无微不至地照顾、呵护,且他每每与她说话皆透着笨拙的傻气,让她觉得可爱、不舍,渐渐,竟也不想离开了……

  菽自认自己配不上她,可心中又难以割舍对其的迷恋。听闻贵女孀居或与夫家和离后有过豢养男宠之举。菽当时所求也便如此,只要能一直伴其身侧,何名皆可。

  表露心意之后,叔曼却说:“我愿意嫁你,让你做我的丈夫。以婚配之名,行周公之礼。”

  “不过……我也有些奇怪,我二人也不少相处,为何会毫无动静呢?”叔曼突然思索道。

  雪芒顿了顿,说:“孕育子嗣,自然该行敦伦之礼。你二人……会吧?”

  “那是自然!”

  叔曼古怪地望了她一眼,“但……也不尽然。”

  “嗯?”雪芒疑惑。

  叔曼抿了抿唇,“身份之别,他不敢亵渎我,于是便……以口代之。”

  雪芒心下一惊,瞠目而视。

  “于是……我便也以同礼待之了。”

  雪芒又是一惊!忙捂住双唇,许久……不曾有害喜之症了。

  “他不是不敢?他怎么敢让你……?”

  “他不敢的。”叔曼先是否认,“他不敢令我匍匐身下。但欲念来袭时,他也无法自制,久而久之……便是如此了。”

  “难怪……”

  雪芒压下喉间不适,舒了口气出来,“敦伦之礼非常态而行,自然难以怀嗣。”

  叔曼突然好奇,“你与大君试过否?”

  雪芒瞠目,立即摇头如风动。

  只是听及此事,她便觉污秽而深感不适。不过千人千觉,有人享受其中,她也不好置喙。

  “那……你与大君是以敦伦常态才怀有子嗣的?”她指了指她的肚子。

  雪芒默默点头。

  “快活否?”

  她心神一震,不禁掩面垂首。许久未想此事,突然忆起,她倒有些难以为情了……

  叔曼拉着她的衣袖抖了抖,面上带有笑意。想来好奇为辅,惹她羞臊才是主要。

  雪芒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叔曼便立即笑出了声,起身抻了抻腰,为她斟了暖水,“大君啊,走得也实在太久了些,等他回来,见你如此辛苦地为他怀子,还不知要怎样疼爱你!”

  雪芒浅浅笑着,接过杯盏,未语。

  只要他能回来,便是她最大的慰藉。

  冬雪之上,血色滴入,令人刺目。

  姬兆离不止一次地产生悔意,当初应该走得再早些!若在春蒐之中就一举刺杀,也就不会在阴差阳错之中从仲春一直等到仲冬才得以动手。

  这半年多来,他平定流寇,也平东王之人扮做的流寇。一念之差,便是步步之距。

  春蒐便罢,夏苗、秋獮(xiǎn),他也一次都没赶上!

  一直到了冬狩,东王所求迟迟不得,他也愠怒急躁了起来。

  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此次冬狩,成了东王与姬兆离的较量。

  姬兆离接连拿下他身旁护佑的贵族加以囚禁,一直打到他眼前!

  虽已疲惫不堪,可他看得出姬兆离眼中的血光,想必此刻已是暌违许久。

  “晋侯!你当真要为一个勾结外族杀父杀弟的谋逆之辈,而做犯上作乱之人否?”

  姬兆离神色镇静,“国无二主,天下两王分立势必水火不容!百姓民生不该被东王作争权敛稷之用!既然必定要做出选择,晋某……便只能对东王不敬了。”

  “冠冕堂皇!晋侯只看到寡人所行之事,你可曾看到西王所行?他勾结外族致使犬戎深入大周腹地,多少百姓死于非命、民生凋敝?晋侯一味堵着寡人不放,无非还是为了一己私利!”

  “是!因为只有西王才是先王嫡长子!只有西王才是天子之位的正统继承者!”姬兆离并不否认,“倘若人人都能遵守礼制,世间又岂会有人愿意挑起战乱?”

  他将短剑提了起来,剑刃上的鲜血在方才就已滴落在了冬雪之中,此时只剩一道几近干裂的血痕粘在上面,直指东王心脏。

  “只要将所有不合礼制之处消除,世间自然一片祥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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