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拾

  虽说他是姬兆离的嫡长子,势必会被立为太子,但姬兆离未归,他的身份……便一时还做不得数。

  “奴知错。只是村坞贫苦,终究……公宫才是您的家啊。”

  “大君若在,公宫才是我的家,他若不在……”她的视线望向爱子,嘴唇形状,颇似姬兆离,“有伯在,我才有家。”

  芷沅点点头,复又愣了一瞬,“伯?”

  “先唤他伯吧,他是我与大君的第一个孩子。待大君回来,再行为他取名。”

  “唯。”

  雪芒本就用被衾将伯包裹尽然了,但芷沅瞧着她又将自己的被衾往伯身上拉,以致自己的背都露了出来。芷沅怕她凉,忙上前去帮她掖住。

  此时,敲门声响了。

  子络上前去开门,只见是先前为雪芒接生的妇人。

  “阿姊,快进来!”雪芒忙招呼道,“快烤烤火,外面可冷。”

  妇人笑着,“我就不过去啦,以免过了寒气给赤子!这是我今岁新做的被衾,里面是捕鼠猫的毛,可暖和!你方才生子,莫冷着孩子,赤子可脆弱!”说着便将被衾递给了子络。

  “呀!这如何使得?”雪芒忙要起身,推辞道:“阿姊家也是前年刚添丁,这本是给稚子做的吧?我如何能要?”

  “哎呀!你就莫要起身了,我家那小子有的!这被衾也不大,只够赤子盖的!”妇人叹了口气,“今岁仲春,我家小子患了咳疾,听着是要把心肝都咳出来一般!家里积蓄都拿去给他医治买药了,若非你接济我家、还帮我们一起种田,当时我都不知你怀着身子,跟着忙前忙后的……如今我便也想着,你若能用到我,我能帮衬便多帮衬些。”

  “阿姊哪里话,我们也是初到此地,得这样一处遮风避雨之所已是十分不易,若非有阿姊时常惦念,我们几个,绝是顾不了如此周全。”

  妇人笑了笑,“成,你快歇着吧!我就先回去了啊!”

  “阿姊慢走!”

  送走妇人之后,子络捧着被衾走向床榻,“确实很暖,有他想必伯便冻不着了。”

  雪芒笑着接过。

  “若是身在公宫,狐裘岂非应有尽有?”芷沅还是不解,“少君,当真不回去?”

  公宫内能带走的狐裘都已带走,如今都铺垫在了雪芒与伯的身下。当然,若在公宫之内,自然还会有新的狐裘供上。

  “赤子孱弱,屋内尚有冻死之惧,若值此寒冬行于路间,只怕到不了公宫便会颠沛夭折。”

  芷沅听着愈发后怕,忙“噗通”一声跪伏在地,“奴……奴心思蠢笨,奴无意……”

  “无妨,起身吧。”

  雪芒打断她,无意同她计较,“你是宫内之人,虽为奴隶,却也是见惯贵族衣食行事的奴隶,庶民之苦,你未见过、自然也想不到。这也是我当初不曾想着带你离开公宫之由。”

  芷沅沉首不敢看她,面颊憋得有些红,“或许……奴见过,只是……太难捱、太久远,奴后而便不愿再想起……”

  雪芒不禁转首望了她一眼。

  说的也是,既是奴隶,奴隶……又岂有不苦的?

  冬日之末,凛冽之意渐消,风中虽仍有寒意,但却能忍。

  姬兆离身上的伤势已经结痂,趋向愈合。

  京畿应他所求,将晋国周围的一座山头,连带土地一并划给了晋国,且又免除了一年岁贡。

  耽搁如此之久,他终于能踏上归程。

  所谓归心似箭,但日夜兼程了三日,众人终于有些挺不住了。

  祁方贺道:“大君,臣知您很急,臣亦急,但求您先别急。臣等千辛万苦于战场留下一命,不想死于归途。”

  回望过去,众人眼中皆是一片附议之意。

  姬兆离叹了口气,也只得按捺下自己那颗躁动不安的心。

  不过归国之期,仍然比预计要早几日。

  他是悄悄回国的,正如当初离开一般。除贵族外,民间皆是一无所知。

  姬夜裘将自己正名,昭告天下时,晋国子民才闻得风声,稍有议论。不过晋国也接连下了两道政令,百姓便迅速被转移了视线。

  第一道政令,我晋国国土扩疆,农户田地会重新分配,在保持公田不变、赋税不变的情况下,扩大每户私田,来年仲春便可开始耕种。

  第二道政令,晋国君妇为体察民生而流落民间,现令举国上下所有子民识得君妇之貌,珂以国君之名恳请百姓莫要为难他的妻子,好令君妇能安然回宫。

  一时间,民声沸腾,高呼大君威武、谢君恩德,并道必将用生命护卫君妇回宫。

  姬兆离亲自画了几副画像,分发至各州邑,很快便纷传开来。

  太夫人闻讯,将姬兆离唤至了合绥宫。

  “大君将她的容貌传得晋人皆知,是为了缉拿她?还是想让她在民间待不下去,只能回来?”

  在太夫人眼中,姬兆离此举未免显得疯狂。雪氏如此薄情,他却如此痴迷,莫不是要将她从民间抓回来就此软禁于公宫?只要将她绑在身边,他将不择手段?

  “荒唐。”太夫人忍不住从牙缝挤出这两个字。

  姬兆离未怒,只是浅然笑笑……但这笑意中,却也藏满疲惫。

  “母亲,从善……大约是有身孕了。”

  在太夫人讶异的神情中,姬兆离启唇道:“她腹中一子,是儿留给她的生机。倘若儿无法安然回来,那孩子,便是她余生寄托。”

  “荒唐!更是荒唐!王室后嗣岂有不在公宫之理?!”

  “可若儿当真回不来,从善又生了嫡子,母亲以为,这君位该赤子承袭,还是该成师承袭?”

  太夫人一时哑言,瞠目粗喘,难以言喻。

  姬兆离却淡然笑笑,“看来母亲与寡人想的一样。赤子继位绝非良策,可成师继位……便是置礼法于不顾,更是让寡人平叛殇叔成了一场笑话——寡人费尽心力维护宗法世袭之制,可最终寡人身后之位还是无视嫡子而弟及。明明殇叔篡位是他之过,可到头来,天下嘲议的却是寡人……何其可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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