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燕返

  被揶揄的刘老爷立马大声否认。

  “我家田庄今年收成不好,佃户们养活一家老小尚不易,哪来的余粮赈灾啊!”

  “那便明日与我们一起参加法会!之后咱们写一份万言书,请托陈家转呈圣上,也好让天子晓得咱们京畿人的不容易!”

  几个男子热热闹闹一番辩驳后,事情已经完全定了下来。

  米粒儿满面春风的看着这一切,也接受着其他或探究或怀疑目光的反复扫视端详,自己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等这批人走后不久,更多连郦家奴仆也有些说不清官阶、来历的士族男子走进了郦天明的灵堂。

  只需看一眼,便能从他们身上看到明显的京畿特征。

  而更重要的是,这些人在简单的吊唁后,就把灵堂当做自由辩论的大会堂,叽叽喳喳的议论起了北方战事和林斐然。

  米粒儿带着两个孩子,宛如庙里泥塑的观音菩萨和金童玉女,只冷眼旁观他们借吊唁为由的畅所欲言。

  其实只需略想想这阵子京中的风大浪涌,就知道这帮人有多需求一个能正大光明讨论国事的机会。

  偏偏这群京畿土著见惯了党争盘外招,根本没人敢组织聚会讨论时局。

  毕竟‘结党营私’的大帽子连一代权相李立言都能打死,这帮盘踞京畿的大小地主焉有不怕的道理。

  但眼下时局动荡早已威胁到了他们的利益,陈皇后已死在他们当中也不是什么秘密。

  陈家式微已成定局,京畿士族虽然还没到需要更换代言人的地步,却也心中不安。

  否则这群一直看不起郦家的士族老爷何必在今日朝堂斗争尘埃落定后,忙不迭的来示好呢?

  既是示好郦家,也是示好军方。

  盖因他们的痛点与郦家恰恰相反。

  他们京畿地头蛇才不怕那群北方乡巴佬呢!

  就跟动物世界里狮子老虎不会去找猴子麻烦一样,大衍的封建地主之间各有地盘划分。

  孙伯渊无论怎么闹,都不可能动摇他们在京畿的集体利益。

  但难民潮和粮食征收以及加税则能要了他们的命!

  政变和外敌入侵同样。

  作为柴家天下的第二大既得利益集团,京畿士族恐怕是皇族外最不希望大衍太平有闪失的群体。

  早在亲眼见到陈景然有多嫩时,米粒儿就已经在思考如何拉拢他们这件事了。

  但毕竟陈太师尚在,她也不敢做得太明显。

  可现在就不一样了,这帮人是自己跑郦天明灵堂来有感而发的,朝廷上下谁也挑不出错处来。

  又有昨天无相佛法无边震慑流民,明天的超拔法事必定会有许多人跟风来念经。

  到时候米粒儿就能把京城这阵子积攒的汹涌民意化为己用,让自恃有整个北方集团撑腰的孙伯渊好好见识见识什么叫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

  而眼下这一步则是藏在民意中的一剑封喉。

  只要京畿士族们做出一副团结一致祸水北引的架势,被孙伯渊整合起来的北方集团一定会有所动摇。

  到时候孙伯渊忙着稳固内部士气,郦殊才腾的出手来准备战争,秦舅爷等人也才能真正清算林斐然一伙。

  而米粒儿也才有时间与孙季白南下,去拉拢南方士族北上京城,来参与这场百年难得一遇的权力盛宴。

  怀抱着如此宏愿,米粒儿面带微笑的看着灵堂上一波波过客来去匆匆。

  若有人前来搭讪,她也欣然配合表演,只让众人对她交口称赞,说她仪态端庄气质高贵,果然是风流才子石尹国的血脉。

  “夫人~老爷回来啦~”

  不知是谁在她耳畔轻声说了一句,米粒儿保持着脸上动人的假笑好几秒才缓缓反应过来,对拉着她手家长里短的油腻老头儿到了声抱歉,抽回手来转身望向入口。

  在那里很快走来一个逆光的高瘦身影,那轮廓那气魄除了郦殊还能有谁?

  “老爷~”

  她发自内心的娇声轻唤,看到的却是郦殊一步步靠近的僵硬面庞和无机质双眼。

  米粒儿心里咯噔一声,脸上笑容差点挂不住。

  又在嘴角垮下来之前,没来由生出一股伟力,生生拖住那把嘴角往下扯的疲劳感,牵着她上前挽住郦殊生硬的胳膊和肩膀,把脸贴在他因浆洗而挺括冰冷的官袍上。

  “哟~郦家夫妻还真是伉俪情深啊~”

  不知谁如此打趣儿一句,换来一片赞同。

  米粒儿就在这此起彼伏的杂音中感受着郦殊的身体变化。

  他的官袍跟他的脸色一样冰冷,看上去铁铸一样,贴上去又像是纸糊的,仿佛是这层紫皮托着他的魂飘了回来。

  这断子绝孙的孙博渊!

  米粒儿心疼得心里直骂,面上还不能让外人看出他气空力竭,想了想,委屈巴巴的说:“老爷~莫怪奴家了,姑嫂婆母都不在家,奴家独自操持至此已用了十二分心思~”

  “不怪你。”

  说话的声音也带着机械质感,仿佛是他嘴里录好的一样。

  但好在眼下满屋子里没几个与他熟识的,一圈京畿士族眼见郦殊如此低气压,脸上非但没有不满,反而有些惶恐。

  米粒儿瞥见他们这样,心说这群人真是心眼越多心虚越多。

  把我当花瓶,在郦家灵堂里什么话都敢说,现在男主人一回来就跟被抓包了似的惶恐。

  不过这样也好,米粒儿便继续装作小媳妇撒娇的情态,边说话边挽着他往内室走,嘴上不停絮絮叨叨的小声说着孙氏与孙家姐妹不中用的坏话,仿佛真是个受了委屈的小娇妻。

  等到了内室,米粒儿赶紧把郦殊往交椅上一放,打湿了毛巾再拧干给他擦脸。

  一直从额头擦到脖颈,才见那纸糊的官服下一阵收缩,郦殊从肺里挤出一长口浊气,继而低骂一声:“一群禽兽!”

  见他五官也活了过来,眼里全是郁闷和愤恨,米粒儿又低下头给他擦手,却被他反手握住,目光灼灼的看来。

  “真气煞我也!”

  郦殊说这话时,甚至带上了委屈的情绪。

  他停顿了一下,把某种情绪合着口水一同咽下,才又对米粒儿虚弱的说:“帮我给叔父写一封信,现在就写!”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