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 落尘

  “此事容我想想吧,今日的事情就先到这里。”萧景煜在官署里坐了两个时辰,被这些人吵得头晕眼花。

  心里又记挂着荣瑛,不知道她自己能不能自觉点把药给喝了。

  萧景煜言罢,那工部的左侍郎还欲再说什么,被工部的老尚书给拽了回来。

  萧景煜余光瞥见了,补了一句:“此事我已记在心里,届时会想办法,诸位与其在这里干耗着等全部的款项拨齐再动工,不如先盘算着怎么节俭些用度,为陛下分忧。”

  他言罢整了整易容,迈步出了官署 余下几人在里面面面相觑拿不定主意。

  萧景煜虽不在官署过夜了,却也根本不会相府。一天天有事没事,中午吃饭的空也得到将军府走一趟,看看荣瑛中午的饭吃的香不香。

  荣瑛一开始还觉得这人不走后门,直接从将军府正门进来有些忒招摇,虽说陛下赐婚,如今不也没成亲吗。

  萧景煜好像全然没有这个意识,把不能全上京都知道他萧景煜要成婚了。

  荣瑛苦劝无果,也就慢慢随他去了。

  萧景煜进门时,小仆从正在倒药渣。

  “夫人把药喝净了吗?”

  那仆从原来就是萧景煜府上的,后来荣瑛立府才被萧景煜分过来这边。

  虽说名义上是荣瑛的仆从,其实每个月的工钱还是去相府领,荣瑛便当甩手掌柜,这些事情一概不管。

  故而小仆从听见萧景煜问,忙上前来躬身道:“回主子,夫人都喝净了。今日府中来了客人,夫人正与他下棋,让您来了以后就过去。”

  萧景煜皱了皱眉头,好不容易回来跟她多待一会,这又哪里来的不速之客,快到傍晚了和别人妻子下棋,也不怕有损阴德吗?

  他一脸的晦气,甩了甩袖子。

  那仆从见他不悦,也不敢再多说话,直接便退下了。

  萧景煜沉着脸走到内院,还没有转过角门就听见荣瑛的笑声。

  他爱听荣瑛笑,总觉她的笑声与别的女子不同,透着洒脱直率,丝毫不做作。

  今日听起来却觉得刺耳的很。

  和谁啊,笑得这么高兴....

  萧景煜心里想着,足下的步子便生风,三步并作两步,两步快做一步,一转身的功夫就过了回廊角门,抬头一看却愣在远处。

  时下七月流火,傍晚间风过处已经添了些凉爽,暮色之中,院中点了一盏豆大的昏黄小灯,灯影落在棋盘上还倒映着疏影横斜的枝桠。

  石桌两侧一边是一头白发却依旧精神焕发的谢安另一侧是荣瑛盘腿而坐,手中执着白子,看见萧景煜过来忙跟他招手。

  “你可算回来了,我都要输了老师二十盘棋了。”

  萧景煜顿在原地讷讷的叫了一声老师,有些后悔自己刚才不分青红皂白的就腹诽别人。

  谢安看见萧景煜很是高兴:“快来快来,阿容说你每天晚上都戍时回来,她说的倒是准时。”

  萧景煜忙走过来站在谢安身侧:“若是知道老师今日来,我下午应该告假的。”

  谢安摆摆手:“唉,别人说我一生的成就在文墨上,我看不然。你这个学生才是我一生最大的成就。文墨诗书不敌一簇火苗,可能臣却能力扛江山万年啊。”

  “我久居于山中,有好多事情都是过去了才知道。这么多凶险都让你们年轻人扛了。”

  谢安言罢看向萧景煜与荣瑛,眼中都是期许。

  荣瑛笑道:“有先辈骨血铺路,才有我后人浴血冲锋。若无老师文墨诗书传世育人,我等怎知礼义家国,又何谈有勇气力扛江山啊。”

  “你这丫头说话真是讨喜,若是你师母见了一定也要当宝贝疼呢。”谢安哈哈笑了两声:“不过就是棋艺实在不精,杀伐之气太重。来,景煜你与我杀上几盘,让阿容歇着。”

  萧景煜闻声坐过来,扶了扶荣瑛肩膀:“去屋里歇会,披上件衣服再出来。”

  荣瑛起身朝着谢安行了礼,对萧景煜说道:“我去厨房看看菜做的怎么样了,一会好吃饭。”

  “嗯,披件衣服再去。”

  荣瑛应了一声,到最后也没披。

  萧景煜无奈坐下开始收拾棋盘上的残局。

  “老师您执白子。”萧景煜将棋换过来,却没听见谢安吭声。

  “老师?”萧景煜不明所以,抬头却见谢安一改刚才对荣瑛的和颜悦色,脸阴沉的像是八月份暴雨欲来的阴沉天气。

  “跪下。”

  萧景煜一愣,不知所以,但还是听话撩袍跪下。

  谢安坐在凳子上,低头看着萧景煜气的喘粗气:“我若是不来还不知道啊,你真是好本事,萧景煜。”

  “老师,我....我做什么了?”

  “你做什么了?你以为我当真老眼昏花了不成,未婚而先有孕放在原来要浸猪笼的你知不知道?”谢安气的拿了一把棋子扔他:“我听花容说话就算如今父母双亡落魄了,原来少说也是个官家女儿,你怎么可以没成婚就跟她....你还不知错!”

  “我知错了老师,您别生气。”萧景煜膝行几步,抬手去给谢安顺气。

  “我不生气,我如何不气啊,你怎么不想想若是陛下真的不给赐婚,你让人家姑娘如何自处啊?我看你真是这些年手握重权,目空一切,怎么什么都不想?”

  萧景煜心里听的也却是委屈,他总不能说他想成亲,荣瑛不想。

  他说了还不到谢安心中怎么想荣瑛。

  “老师,我们,我们是因为最近事情太多,所以没有顾得上,如今已经赐婚,婚事就近就办了,您放心就是。”

  “我得看着你办了才行。”谢安言罢,看着萧景煜膝盖上的尘土,又有些心疼。

  他一直心疼这个孩子,自小就没了母亲还受继母苛待,分明一身的才气却走投无路,小时候饿得皮包骨头,手上生了冻疮还孜孜不倦的趴在桌前考功名。

  “唉,起来吧,别跪着了。我听阿容说你受伤了,还中了毒箭,挺严重的是不是?”

  谢安想要伸手扶萧景煜一把,萧景煜哪里敢劳驾赶忙自己拄着膝盖起来。

  “是小伤,我以为她不在意呢。”萧景煜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

  之前荣瑛只是问了一句便没有了下文,没想到她之后还特意又去找了宋序青打听。

  “她人比你想的细致,今日与她说起话来才觉得这女子当真不凡,你未必配得上。”

  萧景煜听他夸荣瑛,嘴边抹开淡淡的笑:“是,本就是我高攀了她。”

  “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谢安犹豫了下,问萧景煜道:“这些年,回过萧家吗?”

  萧景煜闻言,后脊僵硬了下。他已经许久不曾从别人口中听见萧家这两个字了。

  上京中人人都知这是他的忌讳,没谁不长眼的当着他面提起。

  萧景煜摇摇头:“不曾回过。”

  “成婚的话,还是要回的。”谢安口中没有商量的余地,他是以前的老学究,最注重礼法。大陈父母未亡而分户别居,娶妻亦做私通,新妇也登不上台面。

  他说这些自是有他的考量。

  “我与花容是陛下赐婚,明媒正娶,萧家不敢置喙什么。”

  萧景煜很少忤逆谢安的意思,这是第一次明确的拒绝,谢安也不恼,只是叹了口气:“人总有愁怨,年轻时放不下,老了就也觉得没有什么了。人生一世你要遇见多少人呢,良缘与孽缘,福报与业报都是安排好的,你恨这些也已经发生了,你不恨因为这些都已成过往云烟。”

  “而且....你父亲老了。自从你大哥去后,他老的很快,带着你的新妇回去看看吧,哪怕略坐坐就走,他心结也能舒展些。”

  谢安言罢,见萧景煜不说话又补了一句:“花容说了若是你不去,她自己成婚后也是要去拜访的。丈夫无能妻子劳累,我言尽于此,看你了。”

  谢安言罢,不知荣瑛何时已经站在门口了,她朝着谢安眨了眨眼,而后出声道:“新来的厨子做的扬州菜,我看精细的很,鱼放凉了不好吃。萧景煜别愣着啊,快请老师进来吃饭。”

  谢安赞许的看了一眼荣瑛,拍了拍萧景煜肩膀:“行了,恩怨放在心中,天地之间自有因果。你少想别人都坏处,只需自己往正理上做事。”

  萧景煜良久,点了点头:“我...我成婚前会去一趟萧家。”

  “这就对了,这才是我的弟子。”

  荣瑛笑着从拱门处走来扶谢安,此时月已中天,她笑着跟谢安说那几个菜的做法,还言自己偷学了两招,改日做给谢安吃。

  谢安连连称好,还与她说了几个关于此菜名的典故。

  黄昏与夜只一线,如今月落中天,光华洒落满庭,萧景煜抬头看着前面两道身影终于抬脚跟上去,三人影子落在疏影横斜处,风过树梢,摇乱残影。

  而夜总有尽头,每一日的天明都似纪元伊始,可将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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