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难眠

之后他们又商量了什么,米粒儿已经无心去听了。
她有些脚步发飘的走向近在咫尺的交椅,屁股一坐上去,整个人就跟抽了骨头一样瘫软下来。
两条腿在裙下岔开伸出去,腰身跟着松快,脖子肩膀后心全贴在椅背上,最顶上的脑袋则随意挂那儿,反正现在什么都不想想了。
深吸一口气,又把它们变成潮湿的热雾从口中缓缓吐出,米粒儿随即体会到一种失重感。
仿佛从云端跌落,倒也不觉得惊慌,只是不知下面是什么,也不知自己要去哪儿,只剩下不冷不热的风和一望无际的轻飘飘。
难怪他突然这么粘人,原来……如此啊!
张大嘴巴无声的笑了笑,又默默揩干脸上的泪。
扭头看见桌上的点心还晶莹,只伸手去拿,够不到,就再伸伸。
直到指尖碰到那弹软如婴儿皮肤的嫩黄糕点,才略撑起来一点,用两指夹住三分之一,颤巍巍的举起来。
那糕点也不知是何等手艺材料,竟宛如果冻般Q弹柔滑,米粒儿只觉得指尖的东西在往下滑,又不敢太使劲儿怕夹烂了,只能全神贯注于指尖,重心不自觉的偏了过去。
手迅速又小心的收回来,眼看着即将得偿所愿,米粒儿正启口,忽听身下吱呀一声,重心随之外扑。
她两眼一瞪,在极短时间内把那巧夺天工的一块塞进嘴里,人也随着交椅跌在地上。
哎哎哎~好疼!
好在动静儿不大,糕也吃到了。
就是塞进嘴里才发觉是冷的,顿时先没了三分胃口。
只感慨,早知是冷的,就不吃了。
随意嚼吧嚼吧,全咽了下去。
谁知等咽下回甘时,却在内馅儿中先尝到了桂花酱,又品道了极好的蜜糖,最后尾巴上舌尖体验到了一种熟悉的香甜。
那似乎是一种上辈子常吃的水果。
香瓜?哈密瓜?
是那块糖的滋味儿……
一时间清空的胸膛被无奈的复杂填满,她到不很愤怒了,只是没来由的沉重,心里想:让春琴去问问做这糕点的人?
不不不,要是被下头人知道我喜欢吃,今后只怕天天都是这个,再好吃也腻了。
转念一想又自言自语道:“罢了,他早晚要告诉我。”
索性暂且放下,扶正椅子,蜷在上头打了个盹儿。
也不知睡了多久,突然听见一阵哄笑,被这阵仗惊得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的米粒儿惊慌的喘息了好几口才意识到自己是被吵醒了。
再看那黄花梨交椅,忍不住直摇头。
坐在上面不是跌跤,就是做噩梦。
真晦气,明儿就让春琴收起来,眼不见为净。
默默整理好噩梦造成的冷汗和后怕,米粒儿想去洗把脸,却在镜中见自己的妆都花了。
原本服帖显白净的粉已被泪水和汗水冲得沟壑纵横,眉眼上的青黛也顺势跑得满脸都是。
乍一看,像个鬼。
呸!
她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赶紧洗了重新装扮好,又换了一身备用丧服,完全妥当了才回转内院把厨娘敲醒。
“啊呀,夫人……”
那白胖女人夜里倒是滋润,从门缝里撑出来的脖子上红梅点点可见快活。
看她又窘又怕的样子,米粒儿只当不知她在主人丧气寻欢,吩咐她去烫四壶酒、切些肉菜再炸一碟蚕豆。
等厨娘忙不迭备好了,米粒儿双手从她手里夺过,丢下去“去睡吧”,又回到了那间后室里。
“二郎,我跟你说,那时候的我可是一把好手,一刀一个也不知砍了多少鞑靼脑袋,若非这条不中用的腿,这次我还能同你父亲一起共死,岂不快哉!”
那王包大着舌头吹牛的声音贼大,米粒儿一回到房间就听得一清二楚。
正在她思考如何合理出现时,属于杨老五的声音立刻戳穿了王包的自吹自擂,笑道:
“你呀,少吹了,头次上战场那会儿你还尿裤子呢,我看拖累你的根本不是伤腿而是腰子,哈哈~咳咳咳…”
杨老五咳得很厉害,听那动静很像米粒儿见识过的肺痨病人。
灵堂里的欢乐再度被死亡笼罩,郦殊几个都不出声了,只安静等着杨老五自己缓过来。
在这个时代,肺痨几乎是绝症。
这就不难理解杨老五等人为何有此决心了。
可郦殊呢?
他又有非要冒此险的理由吗?
一想到这里米粒儿就暗暗咬牙,又发觉杨老五咳嗽渐渐止息,便换上笑脸,端了酒菜出去。
“我听杨叔叔咳得厉害,特去弄了些酒菜,请润润嗓子吧。”
米粒儿故意跟着郦殊喊,做出一副很亲昵的样子,还亲自给杨老五斟酒。
这个刚才还开米粒儿荤笑话的汉子,一下受宠若惊得脸都红了。
“哎哎,夫人使不得,二郎看着呢!”
“正是他看着,我才要对几位叔伯加倍的好啊~”
说着又给另四人斟酒,端给郦殊时隐晦的看了他一眼,被他迅速避开了。
臭小子,你等着!
没法心里不气,米粒儿面上越笑容和煦,心里越郁闷郦殊背着她跟这四个家伙谋划暗杀孙伯渊。
开玩笑,谋杀朝廷大员按律是要诛九族的!
就算实际上这律法刑不上大夫,可好不容易才与陈家和孙老头达成的政治默契必定会因此破灭。
没了最大的威胁,谁还瞧得上姓郦的粗人?
只怕昨天今天还言辞恳切对郦家有所依赖的陈夫人和孙老头儿明天就会同仇敌忾,哪怕没证据也要说是郦家干的。
何况这尼玛还真是郦家干的!
被抓到证据就完蛋啦!
到时候就算焦阳、郦苍鸣有心相救,郦殊本人再次也是个流放,更糟……米粒儿不敢去想更糟。
她只是保持着笑眯眯的模样给五人斟酒布菜,把其中四个伺候得飘飘欲仙了,才面带笑容的看着他们同郦殊道别,最后又给郦天明上了香才四个相互搀扶摇摇晃晃的走了出去。
“他们自己回去没问题吗?”
就这四个货,真能弄死孙伯渊吗?要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被孙伯渊、孙正曦抓住把柄问题就更大了!
此刻米粒儿真恨不得拥有哆啦A梦的四次元袋,把那四个不靠谱的老家伙全丢进去,等通过政治手段减除了郦家生存的威胁后,再放出来随他们折腾。
“他们四个世代都是本地人,闭着眼睛也能在城里随便逛,你就放心吧。”
郦殊这话意有所指,米粒儿心里一阵气闷,正要发火,却瞟眼看见郦天明供桌上杯盘狼藉不由得一愣。
要是有杠精这时候上门来吊唁,这可怎么解释?
郦天明躺饿了从棺材里爬出来吃了个宵夜再继续死吗?
不由哭笑不得,连骂他的心思都暂时抛开了。
罢了,反正也没几家真的源源不断往供桌上浪费粮食,都是两桌子好看耐煮的席面儿轮流替换,灵堂附近就有专门的小厨房,里面十二个时辰一直有人值守来换热菜,现在去叫他们传菜即可。
这么想着,便也不理会郦殊,先忙这些琐事,也好消消气。
到地方米粒儿推门一看,又是一愣。
只见几个值守的仆人各自靠在墙角稻草柴垛上打盹儿,地上又是另一番杯盘狼藉,可见备用的那一桌也拿不出来了。
“啊!夫人!”
其中一人眯眼一看,吓得跳了起来,又赶紧跪下。
其他几人纷纷醒来,随即屋里响起一片哭天抢地的哀求。
“够了够了,都闭嘴!”
米粒儿被他们吵得偏头痛都犯了,咬着牙扫视了他们一眼,问:“是平时短了你们吃食吗?怎连老太爷的贡品也动!”
“夫人饶命啊!我等只是见好几样菜都被蒸得粉烂了,才赶紧吃掉,以免摆出去损了家里面子,只是吃过以后忽觉困倦,故而小憩了一番。”
为首的厨子显然是个老油条,嘴上哀求的同时还搬出一套小孩子都不信的说辞来。
偏米粒儿生气之余又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无非是这种反复热菜糊弄鬼的操作本就不合礼法,这帮人也不过是按照历任主家办丧事的习惯趁机偷吃几口,反正这些菜若真蒸烂了也不能摆出去,他们这些人天亮前再做一桌,再与外面那桌交换,便又能吃一顿丰盛早餐。
却不知外面那桌已经不剩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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