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封：贰（离歌一梦）
我静静地盯着电脑屏幕，穿透文字，仿佛正与雪芒对望着。
我把姬珂以姬兆离的形式完完整整地还给了她，她不会再怪我了。
窗纱骤起，一阵清爽的风袭面而来，我才恍然抬头望了望，窗外天色已经大亮。
可我的两只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于是合上电脑，爬回了床去。
没看时间，倒头就睡。
-
后面几天，我依旧早十晚七地重复着冗杂的工作。
被鸽掉的作品突然完稿了，原本是应该立即投稿审核的。
但我却迟迟没有动作。
很久很久，我都想从我的现实世界中忘记那场荒诞的梦。因此，我这次不敢再回顾我的作品，不敢再打开那个文档。
“今年你的生日礼物好了吗？”闺蜜给我发来语音消息。
每年，我都会催着自己在生日之前完成一部作品，作为生日礼物送给自己。
今年的也已经写好。世界建成，人物的血肉、灵魂，都已筑起。
只差读者赋予他们生命。
不过……我在犹豫一个事情。
新卷的《雪上赠离歌》本身就是一个完整的故事，那场关于姬珂的梦…那篇我再也无法控制的文档，我还有必要将他放进去吗？
或许……还是应该放进去的，那不仅是我的一场梦，更是雪芒的一个前世。只是……那个已经被姬珂封锁的文档，我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编辑里面的内容。
当晚，在我睡觉休息的时候，半梦半醒的时刻，脑海中突然窜进了雪芒说过的话：
“雪，答应我，不要放弃前世的大君！你爱我之心与爱他之心，是一样重的！”
我猝然惊醒，整个身体都抖了一瞬。
耳畔鸣声阵阵，我的神思有些恍惚。
在昏暗的室内，半掩的窗帘旁有模糊的城市夜灯泄下，朦胧之态，像极了那场梦中夜晚的床闱。
“姬珂？”
“……”
我大约是疯了！竟然在我自己的床上还幻想出了他的脸。
我用手捂住眼皮沉静了一会儿，再无倦意。索性起身去打开了电脑。
当然！若非今天是周五，我绝不会如此放肆！
我怀着颤抖的心情打开了那个被客观锁住的文档。
一路向下……我只想看看，姬珂到底醒过来没有。
果然，下面多了几行字：
“大君……终于醒了。”
姬珂缓缓转首，只见老者不归一人守在床畔。他转动着疲惫的双目，观望着，良久，眸中都未唤起半丝生气。
他挣扎着起身，捂着胸膛的伤口轻咳了几分。
他缓缓走往窗边，眺望时，仿佛认定，他要见的人就在此处。
-
恍惚间，我似乎又透过文字看到了姬珂的脸……
最终，他醒了！
是不是也算……我真的救回了他？
可为什么文字就停留在了这里？没有后续？他知道我也在看着他吗？脑海中他的神情分明是有话想说，可他最终却一言未发……
所以姬珂，你到底想对我说什么？
-正文完-
“大君……终于醒了。”
姬珂缓缓转首，只见老者不归一人守在床畔。他转动着疲惫的双目，观望着，良久，眸中都未唤起半丝生气。
他挣扎着起身，捂着胸膛的伤口轻咳了几分。
他缓缓走往窗边，眺望时，仿佛认定，他要见的人就在此处。
不归缓缓走近，从其身后递了杯热水给他。
姬珂缓缓接过，“寡人何时能痊愈？”
“大君虽伤痕犹在，但伤口均已结痂，行动无碍。”
“并非刀伤。”
姬珂抿了水润口，抬起沉重的眼皮望向不归，“寡人是说眼睛，如今目中所及只有黑白二色，寡人的眼睛，何时能痊愈？”
不归蹙眉，“大君的眼睛并无不妥。老朽眼中，亦是如此。”
姬珂愣住，皱眉不解。
“不仅如此。”
不归上前去为他打开了另外的半扇窗子，只见远处还有行人，但那行人宛如石塑，一动不动。
“此世之中，除了大君与老朽，所有人均已如同石塑死物，再无生气。”
姬珂彻底僵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因、因何如此？从善……也是？”
不归忽然执手拜了一礼，“启禀大君，西厢少君已离开此世，不见了。”
“离开？如何离开？何谓不见？！”
“简言之，是上主，带走了少君。除少君外，此世中的所有人，皆已被上主舍弃。是以，众生如同死物。而老朽…由于身魂非上主所造，故而得以保全。至于大君……是由于上主心中挂牵，才得以安然。”
姬珂眸若死灰，忽而笑出声来，有些自嘲，“挂牵？她杀了此世之中所有人，却独独留下寡人？寡人愿以死送她离开，她却不肯给寡人一个痛快……”
他有些颓靡地坐回了床榻上，“从善……她果真，除了从善，谁都不在乎。”
他复躺了回去，阖上双目之时，阴影下的那处眼角，滑下了极浅的一滴泪。
姬珂在这小屋之内一直等到伤势好全，此世中还是一如既往。
“你不觉得无趣么？”
“嗯？大君所指何事？”不归问道。
姬珂的视线再度落向外面，还是那个被定住的行人，未有丝毫改变，“生不复生，死不像死，此世如此，你不觉得无趣么？”
这些日子，他每日都有睡觉吃饭，可脑海中却难以捕捉到半点记忆。面前虽说只是黑白二色，可他却记得天黑便去就寝了，只是脑海中无论如何都记不起天黑之貌……仿佛这天色一直如此，满是云朵，无风无雨，也无晴。
“是无趣，是以老朽……在等一个转机。”
姬珂偏首，“是何转机？”
“上主已经离去，此世之主，唯剩大君一人。”
“此世……之主？寡人？”姬珂微怔，“你的意思是说，寡人也可改变此世中的一切？”
不归但笑不语。
“可是，又要如何才能改变？”
“那便要看大君……想要如何？”
姬珂垂首，沉吟片刻。
“战场之上，有祁方贺、还有晋九师……寡人想寻回故人，返回晋国公宫。”
姬珂第一次体会到自己为此世之主，便是在这方战场之上。
祁方贺的身体僵在原地，目眦欲裂，他看的方向似乎正是自己曾身死之处。他周围的敌军已经尽灭，他的双腿已经起势，貌似是想朝他奔去。可就这般，他如石塑一般停在了原地。
“祁-方-贺。”
他启唇轻唤他的名字，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姬珂本意是想将这石塑般的他就放在车上运回去，可未想到，他的手在碰到祁方贺手腕的那一刻，手心的触感便从僵硬变得柔软……
接着，他似乎看到一朵光晕自祁方贺的身上化开，慢慢的，他的脸颊变得生动、瞳色有了生气、吐纳间也有了声响。
祁方贺宛如重获新生，起势的步伐闪了一下便停下来，他望着完好无损的姬珂有些发愣，甚至姬珂身上的装扮也与他印象中的不同……
“臣，拜见大君！”他半跪在地上朝姬珂行礼，后又不禁抬首仰望，面露喜色。
姬珂将他扶起，无暇多顾，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验证，是否自己心内需要之人，便可让其重新恢复生气。
他跑到晋九师的每个士兵面前，去想他们、去触碰他们……果然，他们一个个都重新恢复了过来，不再如之前的死物一般。
此时，他心内想到了被他最后一击毙命的石坤平……也不知他死透了没。
目光捕捉到之后，他缓缓向石坤平走去……石坤平还瞠目而视，似是难以置信他还有这般力气要他的命……
他抬手，微微碰了石坤平的盔甲。
无可厚非，如其他人一样，石坤平也缓缓褪掉了僵硬的石塑感。但与诸人不同的是，石塑时他的瞳色中含有诧异与惊恐，而此时恢复过来，瞳色却反而失了光亮。
待全身恢复，他便径直倒了下去，眼皮也缓缓合上了。
姬珂有些发怔，他甚至想不明，自己究竟是用剑杀了他，还是在此时……方才用意念杀了他……
“大君……”祁方贺在他身后唤道。
“回宫。”
*
这一路上，行人依旧如同石塑僵在原地，姬珂不可能挨个去触碰、挨个去将他们唤醒。但奇怪的是，石塑人这一场景，除了他一人觉得奇怪，余下祁方贺众人都并不觉得奇怪，仿佛在他们眼中所有人皆是正常一般。
他甚至开口想问，但话至嘴边，他却也不知该如何问才算表达清楚。
到了公宫之内，他得要人侍候，便只得挨个去消除他们身上的石塑之感。可天下间，人那么多，每个百姓……他如何能挨个唤醒呢？
姬珂有些头疼。
濯鸾宫内，除了云怜，再无一张熟悉的面孔。
他抬了抬手，又顿了下来。
她都不在，云怜即便醒过来，又能侍候谁呢？
于是他又将手放下，独自走向内室，躺在了那张曾经被她躺过的床榻之上。
他做了一个梦。
一室整洁，目光所及尽是白色。
他只是看到她躺在一张床上，便不禁走了过去。
这床与他的认知内长得略有不同，四周并无帷幔，榻身有些软，嗯，无知觉间，他已经躺了上去。
如曾经的每个日日夜夜般，他情不自禁地再度将她拥入怀中……
“吾私你之心，甚重！”
他想要吻她的额首，但又突然顿住，怕此举会把她吵醒。
于是松开了揽住她的手，就与她一并躺着，隔着半臂的距离，静静地望着她……不知过了多久……
“姬珂？”
他猝然惊醒，发现自己还睡在濯鸾宫的床榻上。
他大口地喘息着，伸手往身侧摸了摸，不敢相信，她并不在身侧；更不敢相信，方才竟真的见到了她！
那声音……确是她的声音无疑！
眼前一片晦暗，渐渐地，他的眼皮子沉了，便又睡了过去……
“姬珂？”
她这次又唤他，可他还未回过神来。
然下一秒，他又听见一个颓靡的声音：“太荒唐了。我这又是再做什么梦啊？”
他张了张口，却有些说不出话。怔怔地转头望去，只见一个人影躺在身侧，珠泪划过眼角，有吸鼻子的声音……
“为何哭泣？”他忍不住问道。
“我……我有些想他了……”
话音落下，他不仅他愣住，说话人也愣住了。
接着，她“蹭”地坐起身来，又趴到床榻边缘拉开了帷幔，光亮泄下来，他才看清她的面容。
“我……我怎么会回来的？”
他再也忍不住，上前去将她一把拽入怀中。
她越是挣扎，他便越能感受到她的存在。
“雪儿，你回来了？”
她挣扎的力气渐渐小了，只还是有些难以置信，“怎……为何会如此？”
“因为……你有些想我了。”他捧着她的面颊，不住地盯着她的眼睛，想要将她的一颦一貌都刻入心里。
只是，她盯了他片刻，又忍不住从他手上逃开，双手将脸全部捂住，眼泪却自指缝溢出。
他有些慌，忙握住她的肩膀，“雪儿？雪儿你莫哭，我再也不会违逆你的心意了。只要你不离开我，你要我如何我便如何！不过……若你依旧要离开我，不如……还是直接杀了我吧。”
他受不了没有她的日子，受不了行尸走肉般地生活，人在这世上，若无欲念、无所求、更无期待，活人同死人又有何分别？
她抽泣须臾，随即又冷静下来。
“我将雪芒送走了。送到了姬兆离的身旁。”她抬起头来，轻声说道。
他有些不明所以。
于是她又重复着：“送到了那个……爱她、珍念她的姬兆离的身旁。”
他仿佛有些明白了，“是以，从善也得到了心爱之人否？”
“是的，她得到了。”
“那你呢？”
他认真地盯着她，轻问道：“你得到否？”
她这才敢抬眸正视他，她对他所有的勇气，都源自于雪芒对她的原谅——‘雪，答应我，不要放弃前世的大君！’
她抬手，抚了抚他的面庞。
“我……大约是得到了吧。”
他有些受宠若惊，她就这样毫无防备地靠了过来，双手揽住他的脖颈，温热的气息吐在唇畔，“你不是别人的，你是我的……一直都是。”
转眼间，传来了她有孕的消息。
他一直伴她身侧，十月怀胎也如弹指一瞬。
她为他诞下了嫡长子。
他抱着赤子很是开心，然她却扯着他的衣襟闷闷不乐。
他以为她是太累了，于是拉过她的手指，“以后不生了。有一个儿子能承袭君位便可。”
“可你从前不是说想多要些女儿的吗？”
他笑着摇摇头，“不要了。我如今想要孩子不过是为了留住你，一个足矣。”
“呵，也是。生得多，死得多。”她的眼神有些幽怨，继而又扯着他的衣襟问：“能否请成师来做他的老师啊？”
他哭笑不得，“朝中才能者众多，何况自有师氏负责教授太子。为何你偏想要成师来呢？”
“培养培养感情嘛！”
他笑了笑，不以为虑，他的孩儿是成师的亲侄子，无需刻意培养，他们也是有血缘亲情的。
“我为他取了名字，‘声’字，你意下如何？意为体察民声，希望他能做个好君主。”
她顿了顿，眼睛忽然一亮，“声？”
“对，太子声。”
她弯唇笑了，虽然有些苍白，但总归是驱散了愁容，“声字很好，只要不叫伯，叫什么名字都可以。”
他虽不解她所言，但也没多问，将孩儿放在她身侧，吻了吻她的额首，便躺了下去预备入眠。
须臾，他忽觉得赤子在此不妥，应该带下去由乳母照料。
“云怜？云怜？”
他唤了几声，并无人应。
“来人呐！”
还是无人应。
他忍不住起身走了出去，“来人呐！云怜！云……”
姬珂的神色蓦然僵住了……
云怜，还如雕塑一般定在原地。
他僵硬地回首望了望……床榻上空无一物……没有雪儿……没有孩儿……什么都没有。
“云……怜？”
他僵硬地吐出这两个字，视线微微转到云怜身上，他有些无法评断，难以置信这个词，用在哪边比较合适……
然接下来，还有更难以置信之事——他只是唤了云怜的名字，只是看了她一眼，都不曾触碰到她，他竟也发现，云怜身上有光圈褪去，接下来，云怜也恢复了知觉。
“奴…奴叩见大君！”
姬珂还久久不曾回神，“少君呢？”
“少……少君？”云怜颤颤巍巍地抬首，浅浅朝四周张望了一番，闷声答道：“少君……不是救您去了吗？”
姬珂心神一震，脑海中的声音有些嘈杂——
-‘此处于我而言，就只是一场梦。梦，终究是会醒的。’
‘倘若我真能像你一样做个梦，倒也好了。’
他合上眼睛甩了甩脑袋，定了定心神。
“方才……难道真的只是梦？”
几番呼吸之后，姬珂却突然茅塞顿开！遂起身往外面奔去！
他找到不归，“寡人有法子了！”
不归执手，“老朽但凭大君吩咐。”
“从前上主造世，是以梦来造，而今，寡人想恢复此世一切，也自该用梦来恢复。”
不归愣了片刻，“大君想如何做？”
“从前虢公是如何做的，寡人便如何做。”
不归大惊，“大君不可！虢公所做之事有违上主本心，是必遭反噬的！”
“你不是说，此世之主，唯剩寡人一人否？上主本心，不就是寡人本心？”
不归闻言语塞，姬珂依旧不紧不慢，“虢公是以命相搏，那寡人，便以梦为基，将她唤回来。你须想想，该如何做。”
不归的面色似乎颇有些为难，抬手饮了一杯，复望了姬珂一眼，“但大君也莫忘了，上主是否置身此世，与她自身意愿有很大关联。若她不愿……”
“那是她的梦！她的意愿自然重要。”
姬珂忽然出声打断，继而缓缓抬眸，“但在寡人的梦中，能左右她抉择的，是寡人的意愿！”
在姬珂压迫性的目光之下，不归有些恍惚，眼前闪过许多光晕，似乎……此世之中的色彩，慢慢恢复了过来……
-全文完-
我把姬珂以姬兆离的形式完完整整地还给了她，她不会再怪我了。
窗纱骤起，一阵清爽的风袭面而来，我才恍然抬头望了望，窗外天色已经大亮。
可我的两只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于是合上电脑，爬回了床去。
没看时间，倒头就睡。
-
后面几天，我依旧早十晚七地重复着冗杂的工作。
被鸽掉的作品突然完稿了，原本是应该立即投稿审核的。
但我却迟迟没有动作。
很久很久，我都想从我的现实世界中忘记那场荒诞的梦。因此，我这次不敢再回顾我的作品，不敢再打开那个文档。
“今年你的生日礼物好了吗？”闺蜜给我发来语音消息。
每年，我都会催着自己在生日之前完成一部作品，作为生日礼物送给自己。
今年的也已经写好。世界建成，人物的血肉、灵魂，都已筑起。
只差读者赋予他们生命。
不过……我在犹豫一个事情。
新卷的《雪上赠离歌》本身就是一个完整的故事，那场关于姬珂的梦…那篇我再也无法控制的文档，我还有必要将他放进去吗？
或许……还是应该放进去的，那不仅是我的一场梦，更是雪芒的一个前世。只是……那个已经被姬珂封锁的文档，我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编辑里面的内容。
当晚，在我睡觉休息的时候，半梦半醒的时刻，脑海中突然窜进了雪芒说过的话：
“雪，答应我，不要放弃前世的大君！你爱我之心与爱他之心，是一样重的！”
我猝然惊醒，整个身体都抖了一瞬。
耳畔鸣声阵阵，我的神思有些恍惚。
在昏暗的室内，半掩的窗帘旁有模糊的城市夜灯泄下，朦胧之态，像极了那场梦中夜晚的床闱。
“姬珂？”
“……”
我大约是疯了！竟然在我自己的床上还幻想出了他的脸。
我用手捂住眼皮沉静了一会儿，再无倦意。索性起身去打开了电脑。
当然！若非今天是周五，我绝不会如此放肆！
我怀着颤抖的心情打开了那个被客观锁住的文档。
一路向下……我只想看看，姬珂到底醒过来没有。
果然，下面多了几行字：
“大君……终于醒了。”
姬珂缓缓转首，只见老者不归一人守在床畔。他转动着疲惫的双目，观望着，良久，眸中都未唤起半丝生气。
他挣扎着起身，捂着胸膛的伤口轻咳了几分。
他缓缓走往窗边，眺望时，仿佛认定，他要见的人就在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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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间，我似乎又透过文字看到了姬珂的脸……
最终，他醒了！
是不是也算……我真的救回了他？
可为什么文字就停留在了这里？没有后续？他知道我也在看着他吗？脑海中他的神情分明是有话想说，可他最终却一言未发……
所以姬珂，你到底想对我说什么？
-正文完-
“大君……终于醒了。”
姬珂缓缓转首，只见老者不归一人守在床畔。他转动着疲惫的双目，观望着，良久，眸中都未唤起半丝生气。
他挣扎着起身，捂着胸膛的伤口轻咳了几分。
他缓缓走往窗边，眺望时，仿佛认定，他要见的人就在此处。
不归缓缓走近，从其身后递了杯热水给他。
姬珂缓缓接过，“寡人何时能痊愈？”
“大君虽伤痕犹在，但伤口均已结痂，行动无碍。”
“并非刀伤。”
姬珂抿了水润口，抬起沉重的眼皮望向不归，“寡人是说眼睛，如今目中所及只有黑白二色，寡人的眼睛，何时能痊愈？”
不归蹙眉，“大君的眼睛并无不妥。老朽眼中，亦是如此。”
姬珂愣住，皱眉不解。
“不仅如此。”
不归上前去为他打开了另外的半扇窗子，只见远处还有行人，但那行人宛如石塑，一动不动。
“此世之中，除了大君与老朽，所有人均已如同石塑死物，再无生气。”
姬珂彻底僵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因、因何如此？从善……也是？”
不归忽然执手拜了一礼，“启禀大君，西厢少君已离开此世，不见了。”
“离开？如何离开？何谓不见？！”
“简言之，是上主，带走了少君。除少君外，此世中的所有人，皆已被上主舍弃。是以，众生如同死物。而老朽…由于身魂非上主所造，故而得以保全。至于大君……是由于上主心中挂牵，才得以安然。”
姬珂眸若死灰，忽而笑出声来，有些自嘲，“挂牵？她杀了此世之中所有人，却独独留下寡人？寡人愿以死送她离开，她却不肯给寡人一个痛快……”
他有些颓靡地坐回了床榻上，“从善……她果真，除了从善，谁都不在乎。”
他复躺了回去，阖上双目之时，阴影下的那处眼角，滑下了极浅的一滴泪。
姬珂在这小屋之内一直等到伤势好全，此世中还是一如既往。
“你不觉得无趣么？”
“嗯？大君所指何事？”不归问道。
姬珂的视线再度落向外面，还是那个被定住的行人，未有丝毫改变，“生不复生，死不像死，此世如此，你不觉得无趣么？”
这些日子，他每日都有睡觉吃饭，可脑海中却难以捕捉到半点记忆。面前虽说只是黑白二色，可他却记得天黑便去就寝了，只是脑海中无论如何都记不起天黑之貌……仿佛这天色一直如此，满是云朵，无风无雨，也无晴。
“是无趣，是以老朽……在等一个转机。”
姬珂偏首，“是何转机？”
“上主已经离去，此世之主，唯剩大君一人。”
“此世……之主？寡人？”姬珂微怔，“你的意思是说，寡人也可改变此世中的一切？”
不归但笑不语。
“可是，又要如何才能改变？”
“那便要看大君……想要如何？”
姬珂垂首，沉吟片刻。
“战场之上，有祁方贺、还有晋九师……寡人想寻回故人，返回晋国公宫。”
姬珂第一次体会到自己为此世之主，便是在这方战场之上。
祁方贺的身体僵在原地，目眦欲裂，他看的方向似乎正是自己曾身死之处。他周围的敌军已经尽灭，他的双腿已经起势，貌似是想朝他奔去。可就这般，他如石塑一般停在了原地。
“祁-方-贺。”
他启唇轻唤他的名字，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姬珂本意是想将这石塑般的他就放在车上运回去，可未想到，他的手在碰到祁方贺手腕的那一刻，手心的触感便从僵硬变得柔软……
接着，他似乎看到一朵光晕自祁方贺的身上化开，慢慢的，他的脸颊变得生动、瞳色有了生气、吐纳间也有了声响。
祁方贺宛如重获新生，起势的步伐闪了一下便停下来，他望着完好无损的姬珂有些发愣，甚至姬珂身上的装扮也与他印象中的不同……
“臣，拜见大君！”他半跪在地上朝姬珂行礼，后又不禁抬首仰望，面露喜色。
姬珂将他扶起，无暇多顾，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验证，是否自己心内需要之人，便可让其重新恢复生气。
他跑到晋九师的每个士兵面前，去想他们、去触碰他们……果然，他们一个个都重新恢复了过来，不再如之前的死物一般。
此时，他心内想到了被他最后一击毙命的石坤平……也不知他死透了没。
目光捕捉到之后，他缓缓向石坤平走去……石坤平还瞠目而视，似是难以置信他还有这般力气要他的命……
他抬手，微微碰了石坤平的盔甲。
无可厚非，如其他人一样，石坤平也缓缓褪掉了僵硬的石塑感。但与诸人不同的是，石塑时他的瞳色中含有诧异与惊恐，而此时恢复过来，瞳色却反而失了光亮。
待全身恢复，他便径直倒了下去，眼皮也缓缓合上了。
姬珂有些发怔，他甚至想不明，自己究竟是用剑杀了他，还是在此时……方才用意念杀了他……
“大君……”祁方贺在他身后唤道。
“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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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上，行人依旧如同石塑僵在原地，姬珂不可能挨个去触碰、挨个去将他们唤醒。但奇怪的是，石塑人这一场景，除了他一人觉得奇怪，余下祁方贺众人都并不觉得奇怪，仿佛在他们眼中所有人皆是正常一般。
他甚至开口想问，但话至嘴边，他却也不知该如何问才算表达清楚。
到了公宫之内，他得要人侍候，便只得挨个去消除他们身上的石塑之感。可天下间，人那么多，每个百姓……他如何能挨个唤醒呢？
姬珂有些头疼。
濯鸾宫内，除了云怜，再无一张熟悉的面孔。
他抬了抬手，又顿了下来。
她都不在，云怜即便醒过来，又能侍候谁呢？
于是他又将手放下，独自走向内室，躺在了那张曾经被她躺过的床榻之上。
他做了一个梦。
一室整洁，目光所及尽是白色。
他只是看到她躺在一张床上，便不禁走了过去。
这床与他的认知内长得略有不同，四周并无帷幔，榻身有些软，嗯，无知觉间，他已经躺了上去。
如曾经的每个日日夜夜般，他情不自禁地再度将她拥入怀中……
“吾私你之心，甚重！”
他想要吻她的额首，但又突然顿住，怕此举会把她吵醒。
于是松开了揽住她的手，就与她一并躺着，隔着半臂的距离，静静地望着她……不知过了多久……
“姬珂？”
他猝然惊醒，发现自己还睡在濯鸾宫的床榻上。
他大口地喘息着，伸手往身侧摸了摸，不敢相信，她并不在身侧；更不敢相信，方才竟真的见到了她！
那声音……确是她的声音无疑！
眼前一片晦暗，渐渐地，他的眼皮子沉了，便又睡了过去……
“姬珂？”
她这次又唤他，可他还未回过神来。
然下一秒，他又听见一个颓靡的声音：“太荒唐了。我这又是再做什么梦啊？”
他张了张口，却有些说不出话。怔怔地转头望去，只见一个人影躺在身侧，珠泪划过眼角，有吸鼻子的声音……
“为何哭泣？”他忍不住问道。
“我……我有些想他了……”
话音落下，他不仅他愣住，说话人也愣住了。
接着，她“蹭”地坐起身来，又趴到床榻边缘拉开了帷幔，光亮泄下来，他才看清她的面容。
“我……我怎么会回来的？”
他再也忍不住，上前去将她一把拽入怀中。
她越是挣扎，他便越能感受到她的存在。
“雪儿，你回来了？”
她挣扎的力气渐渐小了，只还是有些难以置信，“怎……为何会如此？”
“因为……你有些想我了。”他捧着她的面颊，不住地盯着她的眼睛，想要将她的一颦一貌都刻入心里。
只是，她盯了他片刻，又忍不住从他手上逃开，双手将脸全部捂住，眼泪却自指缝溢出。
他有些慌，忙握住她的肩膀，“雪儿？雪儿你莫哭，我再也不会违逆你的心意了。只要你不离开我，你要我如何我便如何！不过……若你依旧要离开我，不如……还是直接杀了我吧。”
他受不了没有她的日子，受不了行尸走肉般地生活，人在这世上，若无欲念、无所求、更无期待，活人同死人又有何分别？
她抽泣须臾，随即又冷静下来。
“我将雪芒送走了。送到了姬兆离的身旁。”她抬起头来，轻声说道。
他有些不明所以。
于是她又重复着：“送到了那个……爱她、珍念她的姬兆离的身旁。”
他仿佛有些明白了，“是以，从善也得到了心爱之人否？”
“是的，她得到了。”
“那你呢？”
他认真地盯着她，轻问道：“你得到否？”
她这才敢抬眸正视他，她对他所有的勇气，都源自于雪芒对她的原谅——‘雪，答应我，不要放弃前世的大君！’
她抬手，抚了抚他的面庞。
“我……大约是得到了吧。”
他有些受宠若惊，她就这样毫无防备地靠了过来，双手揽住他的脖颈，温热的气息吐在唇畔，“你不是别人的，你是我的……一直都是。”
转眼间，传来了她有孕的消息。
他一直伴她身侧，十月怀胎也如弹指一瞬。
她为他诞下了嫡长子。
他抱着赤子很是开心，然她却扯着他的衣襟闷闷不乐。
他以为她是太累了，于是拉过她的手指，“以后不生了。有一个儿子能承袭君位便可。”
“可你从前不是说想多要些女儿的吗？”
他笑着摇摇头，“不要了。我如今想要孩子不过是为了留住你，一个足矣。”
“呵，也是。生得多，死得多。”她的眼神有些幽怨，继而又扯着他的衣襟问：“能否请成师来做他的老师啊？”
他哭笑不得，“朝中才能者众多，何况自有师氏负责教授太子。为何你偏想要成师来呢？”
“培养培养感情嘛！”
他笑了笑，不以为虑，他的孩儿是成师的亲侄子，无需刻意培养，他们也是有血缘亲情的。
“我为他取了名字，‘声’字，你意下如何？意为体察民声，希望他能做个好君主。”
她顿了顿，眼睛忽然一亮，“声？”
“对，太子声。”
她弯唇笑了，虽然有些苍白，但总归是驱散了愁容，“声字很好，只要不叫伯，叫什么名字都可以。”
他虽不解她所言，但也没多问，将孩儿放在她身侧，吻了吻她的额首，便躺了下去预备入眠。
须臾，他忽觉得赤子在此不妥，应该带下去由乳母照料。
“云怜？云怜？”
他唤了几声，并无人应。
“来人呐！”
还是无人应。
他忍不住起身走了出去，“来人呐！云怜！云……”
姬珂的神色蓦然僵住了……
云怜，还如雕塑一般定在原地。
他僵硬地回首望了望……床榻上空无一物……没有雪儿……没有孩儿……什么都没有。
“云……怜？”
他僵硬地吐出这两个字，视线微微转到云怜身上，他有些无法评断，难以置信这个词，用在哪边比较合适……
然接下来，还有更难以置信之事——他只是唤了云怜的名字，只是看了她一眼，都不曾触碰到她，他竟也发现，云怜身上有光圈褪去，接下来，云怜也恢复了知觉。
“奴…奴叩见大君！”
姬珂还久久不曾回神，“少君呢？”
“少……少君？”云怜颤颤巍巍地抬首，浅浅朝四周张望了一番，闷声答道：“少君……不是救您去了吗？”
姬珂心神一震，脑海中的声音有些嘈杂——
-‘此处于我而言，就只是一场梦。梦，终究是会醒的。’
‘倘若我真能像你一样做个梦，倒也好了。’
他合上眼睛甩了甩脑袋，定了定心神。
“方才……难道真的只是梦？”
几番呼吸之后，姬珂却突然茅塞顿开！遂起身往外面奔去！
他找到不归，“寡人有法子了！”
不归执手，“老朽但凭大君吩咐。”
“从前上主造世，是以梦来造，而今，寡人想恢复此世一切，也自该用梦来恢复。”
不归愣了片刻，“大君想如何做？”
“从前虢公是如何做的，寡人便如何做。”
不归大惊，“大君不可！虢公所做之事有违上主本心，是必遭反噬的！”
“你不是说，此世之主，唯剩寡人一人否？上主本心，不就是寡人本心？”
不归闻言语塞，姬珂依旧不紧不慢，“虢公是以命相搏，那寡人，便以梦为基，将她唤回来。你须想想，该如何做。”
不归的面色似乎颇有些为难，抬手饮了一杯，复望了姬珂一眼，“但大君也莫忘了，上主是否置身此世，与她自身意愿有很大关联。若她不愿……”
“那是她的梦！她的意愿自然重要。”
姬珂忽然出声打断，继而缓缓抬眸，“但在寡人的梦中，能左右她抉择的，是寡人的意愿！”
在姬珂压迫性的目光之下，不归有些恍惚，眼前闪过许多光晕，似乎……此世之中的色彩，慢慢恢复了过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