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还真让你说中了,我若跟着老爷南征北战只怕活不了几天。”
裴江流如是自嘲时,那汗津津的脸比桌上的盘子还白。
米粒儿看他这德行,又想骂他又觉得可怜,索性掏出帕子递给他,说:“擦擦吧,人色都没了,还嘴硬。刚才也不见你嚎一嗓子,可别再把牙咬坏了。”
裴江流听了一咧嘴,也不知是笑还是痛,接过帕子边擦汗边说:“你确实是裴某的最佳选择,如今我服了。”
呸!你这‘服了’比葵水还勤,信了才是笨蛋。
心里骂着这家伙,嘴上米粒儿则劝道:“给你那些钱也不晓得请个大夫再看看,不然何必遭这罪。你也是我的得力干将了,若不幸病倒,可让我怎么办?”
“嘿嘿,夫人说的是,裴某食夫人之禄,定要保全有用之身才能为夫人分忧。”
说着硬支棱起来,故作洒脱的咬牙一笑后,从怀里摸出一方帕子来。
“昨夜我便拿下了那妇人,只是夫人与老爷一直不得空,才未及时交于夫人。”
米粒儿接过帕子一看,好嘛,又是一份血书。
这帮大衍贵妇就那么喜欢用这种形式表达决心吗?
打开来大略一看,米粒儿真恨不得给裴江流还在渗血的伤口一拳。
“这女人是什么疯婆娘?不要钱,不要地,还不要命!”
米粒儿就看见裴江流欠兮兮的笑了笑,说:“夫人,您有所不知,咱们这朝廷就犹如天上的二十八星宿,各归其位。”
“此话怎讲?”
眼珠儿转了转,裴江流放轻声音,却掩不住不屑的嘲讽道:
“朝廷文武分治,郦家这样的人户只能出将却不能入相,逼得大老爷不得不入赘孙家。可反过来,孙家也只能入相却无人肯自降身份上阵杀敌,甚至陈景然之流连马都骑不好,出门还要坐车。”
他先说了这大致,又详细讲道:“可即便如此,那帮士族老爷还嫌不够,还非要在读书人中分个‘井井有条’。昨儿撞死的刘泰来,他爹也是言官儿,他叔叔还是言官儿,乃至于他太爷都跟他差不多,因在朝堂上‘仗义执言’被盛怒的天子杖毙于庭前,却得了极好的名声,才让他刘家在言官中有了些分量。”
“……还真是各归其位呢。”
听到这儿米粒儿那还能不懂。
再看看帕上那副刘泰来不得平反就要去宫墙前表演行为艺术的决然表达,米粒儿心里一面骂刘泰来的老婆是个白痴,一面也有些感慨。
她要是不扭转丈夫的名声,今后儿孙就要被挤出官僚行列,变成裴江流这样的失忆读书人。
到时候纵使有钱有地也极难再翻身了。
“那你说的将她拿下,拿在了何处啊?”
“嘿嘿~”
裴江流忍痛笑着,反问:“夫人觉得现在若要扭转刘泰来的名声,该如何做?”
刘泰来是孙伯渊为了给天子制造心理压力献祭出去的活祭品,结果他一死逼宫不成,又因米粒儿极快反应先臭了名声。
现在民间对他初印象已经很烂了,要在这种情况下翻转剧情,唯有……
“刘夫人愿意指认孙伯渊是好事,可以孙家父子狡诈,她能拿出证据吗?”
米粒儿对此十分怀疑。
“这嘛……”
裴江流的笑容一下有些不自然。
仿佛是因为痛,但米粒儿很确定他不是因为痛。
“说!”
见已经被察觉,裴江流便叹息了一声说:“其实那女人也不容易,为了撑住刘家门面昨晚她已豁了出去。”
什么叫豁了出去?
米粒儿心里顿时升起一种不妙的感觉。
便听裴江流说:“她早看出刘泰来的至交好友另一个言官容友志对她垂涎已久,昨晚我将刘家面临的困局和郦家愿意给出的资源摆在她面前后,那女人就自己提出要去色诱容友志偷走能指认孙伯渊的证据。”
“她怎么知道容友志那儿会有证据?”
米粒儿好奇间,裴江流像个看管风云的半仙般,冷笑道:
“官场如战场,而战场上郦、焦两家的子弟能同生共死,官场上却完全相反。我敢打赌,刘泰来被推出去献祭,其中一定有容友志推波助澜,否则以这些门第的男女之大防,他到死也不能得偿所愿,岂不是要馋死?”
这番话实在太有道理又太过血淋淋的真实。
米粒儿听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却又不得不承认。
人呐,还真就是这种东西。
若刘泰来在世,就算刘夫人愿意跟容友志暗通款曲,始终还有东窗事发的风险。
可刘泰来一死,容友志站出来照顾老友的孤儿寡母不但不会引起非议,反而能增加他的声望。
真是百利而无一害。
在这份贪欲之下,容友志最有可能主动探听孙伯渊的计划,并及时献上刘泰来的命。
而刘泰来在孙伯渊的压迫下,即便看穿了老友的狼子野心,也只能假作不知。
否则容友志完全可以利用孙伯渊的权威逼死刘泰来的同时,还让刘家彻底断根一无所有。
同时献上刘泰来的行为必定会换取到孙伯渊的一定补偿和赏识。
容友志只怕现在正在弹冠相庆自己的一石多鸟之计,完全意识不到刘夫人的致命反击。
微微叹息一声,米粒儿闭上眼睛问:“你可知道,她会干出什么?”
“我知道,她会在取得证据后杀死容友志然后自绝。”
裴江流的声音毫无起伏。
米粒儿心里一阵酸涩,觉得同为女人这样的命运未免太过悲苦,又实在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能深深吐出那四个字。
“贞洁烈女!”
刘夫人为刘家挽回阶级地位的唯一办法,就是在这人心躁动的关口,去做第二个活祭品,扮演一个儒教意义上的圣女,一个为了丈夫和家族牺牲一切,包括自己的身体和生命的烈女图腾。
“活着真累啊…”
“可不是吗?”
“死也真累啊…”
“这世道不就这德行吗?”
裴江流嗓音中带着沧桑劝道:“夫人,且看开些吧,人呐,只要得偿夙愿就算是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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