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服软
无论在哪个时代，秦舅爷这话都堪称惊世骇俗。
米粒儿却不敢反驳他，只静静地听着。
就见他展开扇子，百无聊赖的扇着，说：
“你不是猪，所以你不但敢接我茬儿，还敢算计我，但你以外的人呢？当年怡红院里瞧着比你伶俐动人的完璧也不少，现如今都在哪儿？哪一个又能比你强？哼，她们的眼睛只会跟着男人的裤裆转，顶了天也就陈太师那个王姨娘的货色，到头来生生死死起起落落都不由己。年轻时候是福禄寿粉彩祥瑞宝瓶，老了、旧了、瑕疵了也就是个破瓷瓶子，换了就是。”
这是在抬米粒儿，也是在贬损其他人，而秦舅爷这样说话的目的是什么？
依旧令人警惕。
秦舅爷看来一眼，见米粒儿绷得更紧，又笑道：
“他们也算各行各业的翘楚尚且如此，那些浑浑噩噩混日子的普通人只会更加懦弱。你别看流民个个悍不畏死，但那是实在没活路了，施舍些粥汤便也暂时不闹了。而北地总共多少人？南下的流民又有多少人？那些北方财主哪一个手底下没十几户佃农？林斐然的林家等豪族更是良田千万倾，佃农百千口。只要他们能让佃户吃饱肚子，便是只施舍猪食，那也是‘大善人’。而二郎呢？他要北上抗敌，要从那群大善人手里拿走粮食和钱。你说这些大善人会怎么跟手下的佃户说？”
听到这话，米粒儿只能苦笑，叹道：
“那自然是军队横征暴敛，朝廷软弱无能，唯有他们才是这些人的生存根本，是他们的神。”
“对嘛~这才是人嘛~”
秦舅爷把脸藏在扇子后咯咯笑着，像个被小丑逗乐的国王。
他半敛眸子叹息道：“那些佃户自然不蠢，可不蠢也得装蠢，否则青天大老爷不一定有，自己一家老小倒是注定要饿死。”
这话把米粒儿心里最后一丝反驳也打消散了，在冷冰冰的现实面前，什么道理都是扯淡。
人不吃饭就会死，才是唯一的真理。
想了想她转而问：“那舅老爷若得了京畿豪族的钱财粮草，会如何做？”
秦舅爷藏在扇后的眼睛黑洞洞的看来，笑了下，轻声吟唱道：“人不患寡，而患不均~而如今东宫空虚，椒房冷寂~天子仁慈，膝下空虚~王氏出身卑微，腹中是龙是凤尚未可知哩~”
仿佛真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米粒儿在瞬间明白秦舅爷算计的同时，看穿了这些貌似铁板一块的士族地主集团内部的千疮百孔。
是啊，陈家若灭门，天子不正好宣布陈皇后死讯，把死因归结于娘家败落？
那么空出来的后位不就成了能用来二桃杀三士的利器？
以秦舅爷手段他必然会趁机利用掠夺来的京畿士族的钱财土地收买挑拨北地豪族之间的矛盾，再加上后位的诱惑……搞不好林斐然和孙伯渊之间都能内斗起来。
如此看来，秦舅爷真不愧是带米粒儿走上这条路的老狐狸，这一肚子滋滋冒泡的黑水，简直令人生畏。
“可我觉得留着陈家也不错。”
在人性问题上米粒儿确实哑口无言，在路线方针上，米粒儿却觉得自己能做得比他更好。
“陈景然固然不太行，苗娘子和陈夫人却都不是省油的灯。苗娘子如今人人称颂，陈夫人其实……比你姐姐可强太多了，若一击未能把陈家打得再不能翻身，这些狠角色的疯狂报复必定不死不休。”
米粒儿一番侃侃而谈，秦舅爷眼中露出欣赏之色，扇子后面却是一声轻笑：
“那也是孙伯渊发愁的事情，与你我又有何干？”
哦，原来他还谋算了祸水东引！
也是，朝堂上发起袭击的就是孙伯渊，跟京畿士族有直接冲突的也是他代表的北方势力，乍击之下只要善于引导，陈家和京畿士族的拼死反击就会全打在孙伯渊脸上……说不定郦殊那不靠谱的刺杀计划会以更巧妙的方式被秦舅爷达成。
一时间米粒儿都有些心动了。
但想想苗娘子的坚韧不屈，想想陈景然的一往情深，再想想往后还有几十年日只要过。
米粒儿在心里狠狠摇头。
跟秦舅爷学学本事还行，若往后几十年身边都是这种货色，那日子不过也罢！
“舅舅好算计，却别忘了还有个防不住的变数。”
“谁？”
“无相禅师。”
“……”
短暂的沉默中秦舅爷默默收起张扬的扇子，转而将之握在手上轻轻敲打，哼道：“他也没几天好活了。”
“却恰是恰在了关键时刻。”
米粒儿淡笑一句，慢慢踱到桌前，却不坐下，而是倚靠着那桌子两手玩弄了一方白帕笑道：
“有道是人算不如天算，若无相禅师能在陈家安定下来之前就去佛国，我便也无话可说了。”
“这几天他不停的在开解天子，把那哭娃娃说得沉着了不少，因此得了不小的信任，若不是时日无多，只怕京城的秃驴们又要昂首撅腚不可一世了。”
这话说得有些烦躁，看来秦舅爷确实拿无相没办法，也不敢动他。
加上陈夫人是个真正的虔诚信徒，多半跟无相有点私交。
一时间老和尚的阴影宛如佛光普照，慑得暗中蠢蠢欲动的秦舅爷不敢发动。
瞧着他这副想偷鸡又怕狗的样子，米粒儿心中暗笑的同时，猜到了老小子真实的算计。
啧，他在尝试说服我背刺陈家和苗娘子。
“我以为如今的局面也算不错了，冒险跟那有神佛庇佑的大和尚掰腕子实在是…得不偿失啊~”
秦舅爷脸色变了又变，那扇子拿在手里就跟敲木鱼似的，越敲越使劲儿，最后就跟先生打学生手心似的，一击一击清脆的打在秦舅爷老辣的掌心。
米粒儿看着老小子的自虐行为，心里颇有些担忧，低声劝道：
“舅舅……”
“什么神佛都是狗屁…偏偏……”
直到听见一阵令人牙酸的脆响，米粒儿才把注意力从被打的那只手转向他握住扇柄的那只手。
那手苍白修长，眼下正五指骨节隆起，沿线青筋暴突，竟用力到把那些漆绘的竹片生生捏的崩解折断了。
“舅舅，你的手…”
“我的手没事儿，老手了，这点小毛刺伤不了我。”
秦舅爷云淡风轻的丢开那被捏烂的扇子一拍手，站起来拿过米粒儿手里的白帕，把掌心上几丝血痕一抹而尽，继而双手背在背后吐出口不甘之气。
“罢了，我服了老天爷还不行吗？你说，这事儿怎办吧？”
作者有话说：
米粒儿却不敢反驳他，只静静地听着。
就见他展开扇子，百无聊赖的扇着，说：
“你不是猪，所以你不但敢接我茬儿，还敢算计我，但你以外的人呢？当年怡红院里瞧着比你伶俐动人的完璧也不少，现如今都在哪儿？哪一个又能比你强？哼，她们的眼睛只会跟着男人的裤裆转，顶了天也就陈太师那个王姨娘的货色，到头来生生死死起起落落都不由己。年轻时候是福禄寿粉彩祥瑞宝瓶，老了、旧了、瑕疵了也就是个破瓷瓶子，换了就是。”
这是在抬米粒儿，也是在贬损其他人，而秦舅爷这样说话的目的是什么？
依旧令人警惕。
秦舅爷看来一眼，见米粒儿绷得更紧，又笑道：
“他们也算各行各业的翘楚尚且如此，那些浑浑噩噩混日子的普通人只会更加懦弱。你别看流民个个悍不畏死，但那是实在没活路了，施舍些粥汤便也暂时不闹了。而北地总共多少人？南下的流民又有多少人？那些北方财主哪一个手底下没十几户佃农？林斐然的林家等豪族更是良田千万倾，佃农百千口。只要他们能让佃户吃饱肚子，便是只施舍猪食，那也是‘大善人’。而二郎呢？他要北上抗敌，要从那群大善人手里拿走粮食和钱。你说这些大善人会怎么跟手下的佃户说？”
听到这话，米粒儿只能苦笑，叹道：
“那自然是军队横征暴敛，朝廷软弱无能，唯有他们才是这些人的生存根本，是他们的神。”
“对嘛~这才是人嘛~”
秦舅爷把脸藏在扇子后咯咯笑着，像个被小丑逗乐的国王。
他半敛眸子叹息道：“那些佃户自然不蠢，可不蠢也得装蠢，否则青天大老爷不一定有，自己一家老小倒是注定要饿死。”
这话把米粒儿心里最后一丝反驳也打消散了，在冷冰冰的现实面前，什么道理都是扯淡。
人不吃饭就会死，才是唯一的真理。
想了想她转而问：“那舅老爷若得了京畿豪族的钱财粮草，会如何做？”
秦舅爷藏在扇后的眼睛黑洞洞的看来，笑了下，轻声吟唱道：“人不患寡，而患不均~而如今东宫空虚，椒房冷寂~天子仁慈，膝下空虚~王氏出身卑微，腹中是龙是凤尚未可知哩~”
仿佛真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米粒儿在瞬间明白秦舅爷算计的同时，看穿了这些貌似铁板一块的士族地主集团内部的千疮百孔。
是啊，陈家若灭门，天子不正好宣布陈皇后死讯，把死因归结于娘家败落？
那么空出来的后位不就成了能用来二桃杀三士的利器？
以秦舅爷手段他必然会趁机利用掠夺来的京畿士族的钱财土地收买挑拨北地豪族之间的矛盾，再加上后位的诱惑……搞不好林斐然和孙伯渊之间都能内斗起来。
如此看来，秦舅爷真不愧是带米粒儿走上这条路的老狐狸，这一肚子滋滋冒泡的黑水，简直令人生畏。
“可我觉得留着陈家也不错。”
在人性问题上米粒儿确实哑口无言，在路线方针上，米粒儿却觉得自己能做得比他更好。
“陈景然固然不太行，苗娘子和陈夫人却都不是省油的灯。苗娘子如今人人称颂，陈夫人其实……比你姐姐可强太多了，若一击未能把陈家打得再不能翻身，这些狠角色的疯狂报复必定不死不休。”
米粒儿一番侃侃而谈，秦舅爷眼中露出欣赏之色，扇子后面却是一声轻笑：
“那也是孙伯渊发愁的事情，与你我又有何干？”
哦，原来他还谋算了祸水东引！
也是，朝堂上发起袭击的就是孙伯渊，跟京畿士族有直接冲突的也是他代表的北方势力，乍击之下只要善于引导，陈家和京畿士族的拼死反击就会全打在孙伯渊脸上……说不定郦殊那不靠谱的刺杀计划会以更巧妙的方式被秦舅爷达成。
一时间米粒儿都有些心动了。
但想想苗娘子的坚韧不屈，想想陈景然的一往情深，再想想往后还有几十年日只要过。
米粒儿在心里狠狠摇头。
跟秦舅爷学学本事还行，若往后几十年身边都是这种货色，那日子不过也罢！
“舅舅好算计，却别忘了还有个防不住的变数。”
“谁？”
“无相禅师。”
“……”
短暂的沉默中秦舅爷默默收起张扬的扇子，转而将之握在手上轻轻敲打，哼道：“他也没几天好活了。”
“却恰是恰在了关键时刻。”
米粒儿淡笑一句，慢慢踱到桌前，却不坐下，而是倚靠着那桌子两手玩弄了一方白帕笑道：
“有道是人算不如天算，若无相禅师能在陈家安定下来之前就去佛国，我便也无话可说了。”
“这几天他不停的在开解天子，把那哭娃娃说得沉着了不少，因此得了不小的信任，若不是时日无多，只怕京城的秃驴们又要昂首撅腚不可一世了。”
这话说得有些烦躁，看来秦舅爷确实拿无相没办法，也不敢动他。
加上陈夫人是个真正的虔诚信徒，多半跟无相有点私交。
一时间老和尚的阴影宛如佛光普照，慑得暗中蠢蠢欲动的秦舅爷不敢发动。
瞧着他这副想偷鸡又怕狗的样子，米粒儿心中暗笑的同时，猜到了老小子真实的算计。
啧，他在尝试说服我背刺陈家和苗娘子。
“我以为如今的局面也算不错了，冒险跟那有神佛庇佑的大和尚掰腕子实在是…得不偿失啊~”
秦舅爷脸色变了又变，那扇子拿在手里就跟敲木鱼似的，越敲越使劲儿，最后就跟先生打学生手心似的，一击一击清脆的打在秦舅爷老辣的掌心。
米粒儿看着老小子的自虐行为，心里颇有些担忧，低声劝道：
“舅舅……”
“什么神佛都是狗屁…偏偏……”
直到听见一阵令人牙酸的脆响，米粒儿才把注意力从被打的那只手转向他握住扇柄的那只手。
那手苍白修长，眼下正五指骨节隆起，沿线青筋暴突，竟用力到把那些漆绘的竹片生生捏的崩解折断了。
“舅舅，你的手…”
“我的手没事儿，老手了，这点小毛刺伤不了我。”
秦舅爷云淡风轻的丢开那被捏烂的扇子一拍手，站起来拿过米粒儿手里的白帕，把掌心上几丝血痕一抹而尽，继而双手背在背后吐出口不甘之气。
“罢了，我服了老天爷还不行吗？你说，这事儿怎办吧？”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