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银镜
“非也非也，我侄儿前来并非私会新娘而是为了孝心来劝说我这个老头子。”
推着陈景然从容向前的正是陈家二叔。
他本是一副农夫打扮，再露面却已换了一身体面行头，想来应该是苗娘子给陈景然做的衣裳。
正所谓佛靠金装。
之前看起来苍老落拓的陈二叔此刻衣衫、气度、仪态样样无可挑剔，加上那张肖似陈太师的脸，竟真有陈太师亲临的威严。
一下就压得受过陈太师敲打的士族老爷们惶恐起来。
“啊！是太师！”
“不！是太师的弟弟，是那个庶…”
不体面的话没敢说出口，他们只被陈二叔用眼睛冷冷扫了一眼，就纷纷噤声，从彭大儒背后默默散开。
陈景然则在二叔的引导下一步步走到彭大儒面前，从容见礼。
“学生见过大儒，今日此来还要多谢米夫人牵线，替我请来流落在外的二叔，好让他与我父亲一见，消弭多年以来的误会和恩怨。”
陈景然这话说得不但从容而且放松自信，跟他以往在父亲打压下小心翼翼的感觉完全不同，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笃定有力的松弛感。
他这副一夜之间长成大人的模样正是彭大儒这种老登最怕的。
那老头儿嘴角肉眼可见一抖，干笑道：“陈家的二叔流落在外怎也要靠郦家的夫人来找寻？这不合礼法吧。”
“大儒有所不知，当年我妻子难产离世，继而生母悲痛过度一并去世，我孤身一人难以操持三人丧事时，乃是郦公仗义出手派人助我将妻儿母亲入土为安，如今郦公丧礼，我若不前来祭奠岂不是忘恩负义，猪·狗·不·如！”
最后那四个字陈二叔咬得很重，与其说他在感念郦天明不如说他在骂彭大儒。
他哥陈太师才倒下几天，这帮鳖孙已经在欺负陈景然年纪小性格软的道路上大鹏展翅了。
彭大儒被他说得脸色一僵，忙说：“原来如此，你们能和解倒也是一桩妙事……”
他打圆场的话还没说完，陈二叔直接打断，对着彭大儒昂首道：
“某此来本不愿惊扰旁人，故一直在偏院歇息与侄儿闲话，只是诸位在这灵堂中未免滞留太久，我一把年级也实在耐不住了，还请大儒开恩，让我先去郦公灵前上香致意再说其他。”
陈二叔的每一句话都说得非常硬，简直比躺在棺材里的郦天明还又臭又硬。
偏偏在场没人敢说他什么。
他的出身，他的经历，他现在跟陈景然和郦家站在一起的现实都在告诉这群鼠首两端的玩意儿，时代变了，陈景然与陈太师是完全不同的。
一时安静下来的灵堂中只有陈二叔一步一步走向郦天明灵位的脚步声，显得很沉重，又很愤怒。
跟郦殊那种年轻的压抑不住的怒气比起来，陈二叔的愤怒中带着一股怨恨与嘲讽的意味儿。
作为陈家子弟，他年轻时无疑认识在场大多数老头儿，甚至曾经单纯的觉得哪怕自己是庶子也可以跟他们交朋友，正常来往。
但现实是冷酷的。
他父亲一死，自己一房就把大哥夫妇扫地出门，继而妻儿母亲在颠沛流离中死去，以往的朋友对此关门闭户，他尝尽人间冷暖后得到来自郦家的善意，才没有就这么一路直达地狱。
现在好人郦天明死了，这一屋子蠹虫却子又生子，子又生孙的挤满了好人的灵堂。
这对于陈二叔来说何尝不是一种亵渎，一种莫大的讽刺。
米粒儿甚至怀疑，如果不是陈景然的宅心仁厚打动了他，这老头可能会直接在灵堂上开群嘲把在场的京畿士族全喷个狗血喷头。
反正事到如今，他也只有自己一个人而已。
无牵挂，无顾忌。
好在还有个好侄子陈景然。
其实米粒儿也没想到苗娘子一派人去，陈景然就心急火燎的来了。
想见苗娘子真的没这个必要，过一两天就能天天见了，他不怕人说闲话直接杀到郦家来，很显然是真的在乎这个二叔。
在乎“陈家”作为家庭的本身。
看上去虔诚礼佛的陈夫人到底是不是真信佛米粒儿不好说，但从来不把孔孟挂在嘴边的陈景然如今看来确实是个真君子。
值得深交啊！
在众人无声的注视下，陈二叔走到郦天明灵前双膝跪下，继而五体投地，给郦天明行了大礼。
这又引起了一片低哑的惊呼，有人在低声嘟囔“天地君亲师…郦天明不过区区武人，这陈二身为陈家长辈竟然对一个武人行此大礼，实在有辱斯文！”
啧！
米粒儿正要冷笑，就听见另一个声音同样压低了回击。
“闭嘴吧你！当年陈二求到我家门前来时，我本是要去拉一把的，就是你说什么不要惹太师不快，现在你不嫌臊的慌吗？少年时大家同窗读书交情不菲，现在形同陌路不说，他还给郦天明磕头…偏又是我负了他，我…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
这两人嘟嘟囔囔吵起来的动静不大，却说得其他人神色各异。
有面露鄙夷，依旧瞧不起陈二叔的。也有表情戚戚，是真觉得心里有愧，开始反思的。
米粒儿把这些人的眉眼一一看在眼里，也对京畿士族的真实状况有了更清晰的理解。
好嘛，任何超过一个人的派系内部都可以分成两派是吧。
也太符合人类对人类的刻板印象了。
米粒儿心里吐槽着，又去看彭大儒。
就见那老头儿看也不看陈二叔如何对郦天明五体投地，只用一双眼睛去瞪陈景然，仿佛在骂又仿佛在威胁。
而陈景然则不卑不亢的回视，平淡中带着毫不动摇的笃定。
一瞬间米粒儿突然想起上辈子看恐怖片儿得来的冷知识。
在西方人们认为魔鬼害怕镜子，因为镜子会真实的反应他们堕入地狱后的丑态，所有奇淫巧技在真实面前都会被打回原形。
这一刻陈家叔侄就是那映出真相的银镜，魑魅魍魉在真正的君子面前丑态毕露，也泄露了背后真正的阴谋。
作者有话说：
推着陈景然从容向前的正是陈家二叔。
他本是一副农夫打扮，再露面却已换了一身体面行头，想来应该是苗娘子给陈景然做的衣裳。
正所谓佛靠金装。
之前看起来苍老落拓的陈二叔此刻衣衫、气度、仪态样样无可挑剔，加上那张肖似陈太师的脸，竟真有陈太师亲临的威严。
一下就压得受过陈太师敲打的士族老爷们惶恐起来。
“啊！是太师！”
“不！是太师的弟弟，是那个庶…”
不体面的话没敢说出口，他们只被陈二叔用眼睛冷冷扫了一眼，就纷纷噤声，从彭大儒背后默默散开。
陈景然则在二叔的引导下一步步走到彭大儒面前，从容见礼。
“学生见过大儒，今日此来还要多谢米夫人牵线，替我请来流落在外的二叔，好让他与我父亲一见，消弭多年以来的误会和恩怨。”
陈景然这话说得不但从容而且放松自信，跟他以往在父亲打压下小心翼翼的感觉完全不同，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笃定有力的松弛感。
他这副一夜之间长成大人的模样正是彭大儒这种老登最怕的。
那老头儿嘴角肉眼可见一抖，干笑道：“陈家的二叔流落在外怎也要靠郦家的夫人来找寻？这不合礼法吧。”
“大儒有所不知，当年我妻子难产离世，继而生母悲痛过度一并去世，我孤身一人难以操持三人丧事时，乃是郦公仗义出手派人助我将妻儿母亲入土为安，如今郦公丧礼，我若不前来祭奠岂不是忘恩负义，猪·狗·不·如！”
最后那四个字陈二叔咬得很重，与其说他在感念郦天明不如说他在骂彭大儒。
他哥陈太师才倒下几天，这帮鳖孙已经在欺负陈景然年纪小性格软的道路上大鹏展翅了。
彭大儒被他说得脸色一僵，忙说：“原来如此，你们能和解倒也是一桩妙事……”
他打圆场的话还没说完，陈二叔直接打断，对着彭大儒昂首道：
“某此来本不愿惊扰旁人，故一直在偏院歇息与侄儿闲话，只是诸位在这灵堂中未免滞留太久，我一把年级也实在耐不住了，还请大儒开恩，让我先去郦公灵前上香致意再说其他。”
陈二叔的每一句话都说得非常硬，简直比躺在棺材里的郦天明还又臭又硬。
偏偏在场没人敢说他什么。
他的出身，他的经历，他现在跟陈景然和郦家站在一起的现实都在告诉这群鼠首两端的玩意儿，时代变了，陈景然与陈太师是完全不同的。
一时安静下来的灵堂中只有陈二叔一步一步走向郦天明灵位的脚步声，显得很沉重，又很愤怒。
跟郦殊那种年轻的压抑不住的怒气比起来，陈二叔的愤怒中带着一股怨恨与嘲讽的意味儿。
作为陈家子弟，他年轻时无疑认识在场大多数老头儿，甚至曾经单纯的觉得哪怕自己是庶子也可以跟他们交朋友，正常来往。
但现实是冷酷的。
他父亲一死，自己一房就把大哥夫妇扫地出门，继而妻儿母亲在颠沛流离中死去，以往的朋友对此关门闭户，他尝尽人间冷暖后得到来自郦家的善意，才没有就这么一路直达地狱。
现在好人郦天明死了，这一屋子蠹虫却子又生子，子又生孙的挤满了好人的灵堂。
这对于陈二叔来说何尝不是一种亵渎，一种莫大的讽刺。
米粒儿甚至怀疑，如果不是陈景然的宅心仁厚打动了他，这老头可能会直接在灵堂上开群嘲把在场的京畿士族全喷个狗血喷头。
反正事到如今，他也只有自己一个人而已。
无牵挂，无顾忌。
好在还有个好侄子陈景然。
其实米粒儿也没想到苗娘子一派人去，陈景然就心急火燎的来了。
想见苗娘子真的没这个必要，过一两天就能天天见了，他不怕人说闲话直接杀到郦家来，很显然是真的在乎这个二叔。
在乎“陈家”作为家庭的本身。
看上去虔诚礼佛的陈夫人到底是不是真信佛米粒儿不好说，但从来不把孔孟挂在嘴边的陈景然如今看来确实是个真君子。
值得深交啊！
在众人无声的注视下，陈二叔走到郦天明灵前双膝跪下，继而五体投地，给郦天明行了大礼。
这又引起了一片低哑的惊呼，有人在低声嘟囔“天地君亲师…郦天明不过区区武人，这陈二身为陈家长辈竟然对一个武人行此大礼，实在有辱斯文！”
啧！
米粒儿正要冷笑，就听见另一个声音同样压低了回击。
“闭嘴吧你！当年陈二求到我家门前来时，我本是要去拉一把的，就是你说什么不要惹太师不快，现在你不嫌臊的慌吗？少年时大家同窗读书交情不菲，现在形同陌路不说，他还给郦天明磕头…偏又是我负了他，我…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
这两人嘟嘟囔囔吵起来的动静不大，却说得其他人神色各异。
有面露鄙夷，依旧瞧不起陈二叔的。也有表情戚戚，是真觉得心里有愧，开始反思的。
米粒儿把这些人的眉眼一一看在眼里，也对京畿士族的真实状况有了更清晰的理解。
好嘛，任何超过一个人的派系内部都可以分成两派是吧。
也太符合人类对人类的刻板印象了。
米粒儿心里吐槽着，又去看彭大儒。
就见那老头儿看也不看陈二叔如何对郦天明五体投地，只用一双眼睛去瞪陈景然，仿佛在骂又仿佛在威胁。
而陈景然则不卑不亢的回视，平淡中带着毫不动摇的笃定。
一瞬间米粒儿突然想起上辈子看恐怖片儿得来的冷知识。
在西方人们认为魔鬼害怕镜子，因为镜子会真实的反应他们堕入地狱后的丑态，所有奇淫巧技在真实面前都会被打回原形。
这一刻陈家叔侄就是那映出真相的银镜，魑魅魍魉在真正的君子面前丑态毕露，也泄露了背后真正的阴谋。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