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凹痕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被千防万防的账本竟是遭自己随口泄的密。

  衙门内的管辖不严,除了内院书房之外,李杵都可以随意走动,有回记着叫周申出门听曲,走到里头发现周大人还伏案笔耕不缀。

  他倚在门边看了半晌,嘻嘻笑道:“太阳打西边出来啦?竟看见兄长这般用功,莫不是想还为嫂子挣个诰命不成?”

  李杵在门口站定,不越雷池一步,面容严肃地作揖,“求周大人垂怜,待有朝一日扶摇直上,还请别忘了小弟这个人。

  “喝酒解闷,听歌作曲,哥哥但凡有话,小弟一定莫有不从。”

  周申由得他打趣,脸上笑容灿烂,见他久等,倒扣着册子走了出来,将手环在李杵脖颈,偏头问道:“那咱们走着?”

  “哥哥先请。”李杵姿态作足,佝着身子落在后面,伸出右臂替周申引路。

  周大人早就习惯了他的讨好,安心受了,想到李杵依附自己的根本目的,不知不觉挺直了身子,双手背在后头,故作深沉。

  “你放心就是,不必日日念叨这事,我两只耳朵都快起茧了。”

  “哦?哪边的耳朵?”李杵作势要凑过去看,被周申一巴掌拍远了,笑骂出声:“胡闹什么?贼头贼脑的,只你会来劲。”

  被打退的李杵又顺势向前,轻轻勾着周申的肩膀,讨好道:“我这不是怕您怕弟弟累赘吗?刚刚不就是?弟弟一来就忙扑了书本子。

  “不就是怕我为您惹事嘛。”李杵受胡宴三的影响,不知不觉也染上几分偏偏贵公子的气质,吟吟笑起来很容易取信于人。

  周申睨他一眼,觉得此刻的李杵就像一条眼泪汪汪的小狗,眨巴着眼看他,一时不忍,拍拍他的头。

  “别瞎猜,那是我无聊自己手撰的本子,不是你猜的机密文书。”

  李杵眼珠咕噜转了半圈,嘟嘟囔囔,“什么话本还要县令大人亲自写?”他将袖子唰一下撸起来,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哥哥若不嫌弃,我这肚里也有些墨水,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不如交给弟弟来写,保证给您写的又快又好!”

  周申捧腹,搂着人高高跨过门槛,随口拒绝:“那可不成,这本子是大人我的独家创作,谁也代不了笔,你就歇了这心罢。

  “再说了,”他邪笑一声,意味深长打量少年一眼,又道:“那书中的福气你消受不来。”

  李杵不依,“我如何消受不起?”

  “本大人写的是寡妇的三两情事,怎么,这个你也感兴趣?”

  李杵讪讪笑,心道我还真就对这个很感兴趣,那本册子书页并不老旧,但四侧都成了毛边,那是有人常常摩挲的痕迹。

  一页页翻开又阖上,似乎有人还总在册子右下角反复搓摩,导致整本册子的一角高高翘起,格外不平整。

  周申在深思的时候就有这个小动作,坐在堂上的时候,他几乎将令签的一角都盘成油亮发黑的模样。

  而按照这时他们兄弟之间的交情,交深言深,不是无法对外示人的东西他决不会藏着,就好比周申甚至会在半醉半醒间拉着李杵说些闺房中的私密之语。

  连他和妻子在房事上不甚和谐这样的话都可以和李杵分享,更何况是一本写着香艳情史的话本?

  李杵不信,但也不再多问,打着哈哈和周申一同吃饭喝酒去了。

  近在楼台先得月,说的大概就是这位装浑扮傻的李公子了,有一日他送醉酒的周大人回家,那日周申刚好和夫人闹了一番。

  周夫人发了好大的脾气,勒令他不准进府,李杵只好又将人搀扶到县衙去,敲开官府的门,有人上来迎他。

  可周申见眼前不是自己熟悉的老窝,悲愤交加,谁来也不准近身,边哭边吐,有些污秽竟然还沾到了李杵身上。

  少年不以为意,拿出干净帕子给他擦脸,一个劲的叫他兄长。

  周申感动,捉着他的手不放,硬生生将人拉到了书房里面,李杵避嫌,挣扎着离开,隐在暗处的好手立即上前意图分开二人。

  都叫周申抄着桌上的玉如意赶了出去,走在最后的那个跑的慢了些,一阵猛力锤在对方后脑,可惜他是习武之人。

  武者对杀气和突如其来的危险尤为敏感,头还没来得及回便甩手挡开,不知怎的,那柄玉如意“砰”一下砸在了周申脑门,留下一拇指大的伤口。

  那口子又深又大,鲜血汩汩向外冒着,看见这幕的李杵大惊,冲过来扶着周申的额头,想办法为他止血。

  那个没来得及离开的守卫意识到出了事,愣了几息,李杵冷静看他,“你别担心,我会告诉大人是他自己不小心磕的,同你没有任何关系。

  “不过,可能得劳烦你去找些止血的药来,我怕流太多了,大人的身体会受不住。”

  那人深深看他一眼,飞快转身出去了。

  而情深意切的李杵却在守卫转身的那刻就静了下来,甩手将磕晕过去的周申往地上一掷,一声闷响,浑圆的脑袋在地上弹了两下,然后不动了。

  李杵飞快抽开斗柜上的抽屉,并没有发现那本《李寡妇和隔壁老王的三两闲事》,他心思一转,又去书柜上面摸找,到处都敲过一番后仍旧毫无收获。

  计算着守卫来回的时间,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片刻后,李杵走到周申常坐的软椅前,比照着地上那人最常用的仰躺姿势。

  腰部深深佝陷下去,双手有节奏的打着拍子,哒哒哒哒,哒哒,哒。

  忽而李杵脑中灵思一闪,在座椅手柄下方摸出一条凹痕来,原来,账本是被藏在了这里。

  这厢再受打击的周申突然不管不顾起来,哪怕身子被人挡了大半冲势仍旧不减,他咬牙切切,恶狠狠地盯着禾辛。

  “你究竟和我有什么仇?要这般害我?”

  禾辛低头整理袖摆,“无冤无仇,只是看不太惯罢了,周大人慌什么?不是还有人陪着你么?”

  他抬头朝左面一瞥,正好和元风平静无波的眼神对视,笑了一声,索性开了嗓,“元公子,你觉得我说的可对?”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