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马脚

  元风挂念元云病情,出自本心情有可原,可这也太频繁了一些。

  陆知予扪心自问,世间有什么药效是过了时辰便半点作用也无的,思来想去,发觉也不是没有,只不过那些都是副作用不小的虎狼之药,元风当真舍得?

  况且哪怕元风妥协,假设他说的都为实情,元云的病情只能遵从医嘱,按照庄术邱所说,服药时辰必须铁打不动。

  那元风为何就能在没被请来之前就有百分百的成算笃定他的要求会被准允呢?

  除非之前他就知道,谢汕秋会被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元风的举措看似荒唐,为一个不相干的人求着恩典,实际上是要一个承诺——

  一个来自侯府谢家嫡子,谢汕秋的承诺,纵使来日风雨交加,谢家要护住元云,免他遭受牵连,助他避难一生无忧。

  禾雨一颗心沉了沉,快速移开视线,继续让自己的存在黯然失色。

  “大人,元二公子同我有过几面之缘,就连近日来圣都也是为了其兄病情,二公子求到谢某头上,汕秋心生不忍,便引荐了庄大夫为元大公子诊治。”

  谢汕秋顿了顿,彷佛没有看见庄椟越来越深的脸色,“元二公子所涉何事我暂且不知,只是汕秋能够保证,良药择时,这一点他没有说谎。”

  他没有说什么若你不信,可以将你老父请来,稍一查问就能知晓之类的话。

  这位总能在合适的时机说最令人舒心话语的少年,头一回令庄椟感到了不悦,和一丝不甚愉快的威胁。

  庄大人眯了眯眼,“你要为元风求情?”

  “元大公子误入公堂,脑部患有固疾,与稚子无异,大人仁心,必定不会与一个病患计较。”此话一出,谢汕秋怎敢硬接?

  略一思量,递上一方梯子,将沉重的气氛稍稍回转。

  “再者,您倒也不必全应了元二公子所求,也可辛苦官爷们搬来熬药的炉子和药鼎,在您眼前服下,不必脱离公堂,这就不算开了先河。”

  庄椟静静看了谢汕秋一眼,停顿许久,终于放弃,摆了摆手,算是答应了。

  禾雨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元风身上,只见他嘴角微勾,像是长久行走在冰天雪地里,乍然看见春暖花开一般,冰雪消融,万物复苏。

  他笑的真心实意,如释重负,好似等的人终于来了,哪怕结局是自己粉身碎骨,也甘之如饴。

  答案呼之欲出,看来,元风也同周申一样,做好决定了。

  承天府内设完整,衙门审讯也会备下个别郎中急用,以免犯人装晕逃避审查,或者预防突发疾病等突发事件。

  所以不仅是熬药的一俱物事,就连救场的郎中也一并来了。

  他接过元风手中的方子,细细研究,“啧”声不停,两眼放光,时不时猛拍自己的脑袋,摇头晃脑,像是受了很大的启发。

  禾雨敛眸,庄术邱开的方子自然是好,可是,究竟是谁请动的这位“神医”的呢?

  庄大夫和庄大人关系非比寻常,哪有父亲会帮着外人干涉亲生儿子要办的案子?还是被圣上密切关注的大案,他实在是想不通。

  片刻后,郎中提着药箱向庄椟示意,“回大人,药方没有问题。”

  “……既然如此,”庄椟的胡须微蜷,霎时间苍老了十岁,“那就开始熬药吧,莫要误了时辰。”

  说罢,便将豆大的眸子钉在元风身上,这位沉着青年倒和庄椟完全相反,像是卸下刻进骨血的重担,发出一声又轻又远的笑声。

  元风低头,虔诚慎重地挑了一颗最小的糖放进嘴里,神情满足,阖上双眼。

  周申战战兢兢地看着元风,觉得自己像一个被裹挟在飓风之中的石子,要往哪边飘全看元风的嘴怎么说,他要是嘴硬,不愿意成全自己,宁愿玉碎也不愿瓦全。

  那结局大抵也不是周申想要看到的,但愿元风足够有灵气,想得通彻一些,将罪责都揽得个一干二净。

  他周申在心中发誓,必定会好好对待元云,看得比亲生儿子还要亲。

  祸到临头,才肯烧香,周申便是这样的人,先前胸中对元风的愤恨,惧怕,鄙夷,统统烟消云散,到了最后只剩满腔感激。

  因为元风招认了,他看着明心哄着元云将药一滴不剩地喝了,发出桀桀大笑,快意从胸腔直达头顶,渲染了在场每一个人。

  他们不觉得被感染,反而纷纷狐疑,这位元二公子,是魔怔了吗?

  别人如何想,元风不管,他眼里如今谁也看不见,就连兄长的身影也淡了,他大喊,声音足以让府外十丈之内的活物都听见。

  “草民元风对周申所说供认不讳,所收赃银尽数藏于山中,草民自知罪无可恕,可兄长及元家二老俱不知情,求大人明察!”

  周襄不忍去看庄椟的脸色,若是菜色还好上几分,可偏偏不是,他的唇崩得僵直,一双眸子起火,烈焰一般灼烧着一切情绪。

  自谢汕秋出现,出言为元云求情,元风一改之前作风,俯首伏诛,这不是让冤情大白于天下,是拿庄椟当傻子。

  拿翼国律法当玩笑!

  在座惊愕不止,周申劫后余生,脸上泛出茫然的笑容,只有禾雨在袖中握紧双拳。

  在他看来,疯的不是元云,是谢汕秋,百姓或许不能洞若观火,可圣上仍旧昏庸无能吗?

  清案一言一行都会被记录在案,供当今、百官、以及所有想要为国建树者端正信念,引以为戒。

  谢汕秋从进这个门开始,就不打算将自己从整件事情里摘出去,不但不想方设法避嫌,反而送上门去,一头栽进风眼里。

  让元风截下所有祸患明明就是打算短暂的画上一个句号,谋一个表面上的相安无事。

  可自己所作所为又无异于扬汤止沸,让火越烧越烈,甚至也许这样明显的马脚也是谢汕秋和周申商量之后的故意暴露。

  禾雨缓缓看向高台,愤怒过后,庄椟不会看不出来,到那时,这位大巧若拙的庄大人会如何选择呢?

  真是……越来越好奇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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