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湿柴
感慨过后，李穗将郁郁之气一扫而光，身子坐直些许，盯紧着陆知予。
“你找庄大夫有什么用？禾辛跟他没什么交情，人老成精，什么话都套不出来，倒不如从谢汕秋那里想想办法，他今日行为反常，像是下了决心。”
陆知予对谢汕秋的了解比李穗多一些，但也仅限于脾性嗜好，对于朝堂上的牵扯知之甚少。
上一世她能在闺阁女子中交出最为优异的答卷，是当家主母的典范，虽身份是假，内在却真，她将从祖父那学到的浩瀚敏思束之高阁，用心做一位贵妇。
为亲，为夫，为子，唯独不为自个本身。
感怀旧事不明智，好在如今醒悟的还不算太晚，她想要弄明白的东西不少。
可是陆知予不着急，蛰伏在暗处的东西正在渐渐浮出水面，她要做最有耐心的垂钓者。
祖父说过智深勇沉，无事不往，无往不利。
于是她说：“我只是好奇能立下铿锵重誓的人，究竟会为了什么违背诺言，谢汕秋既要入局，就不会没有准备，账簿事关重大，上面不会置之不理。”
李穗颔首，回想谢汕秋自现身后的一言一行：“可扔出一个异姓王，侯府嫡子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一些，他吃下那笔银子想干什么？”
谢家荣光，历年最久，只要翼国一日不倒，不彻底改朝换代，这侯府爵位就依旧是他们的囊中之物，取或不取，拿是不拿，都稳当当的放在那里。
君子端方，正直如兰，说的就是谢家子谢汕秋，这样的人，弯腰捡泥垢，白靴染灰尘，李穗想不通。
陆知予问：“御史直言进谏，所图为何？”
李穗答：“为国为民，为名为心。”
陆知予说：“眼下情形无非两种，一，谢家不满现状包藏祸心，以清正为表，暗行不轨，私下敛财所图甚大。”
李穗的呼吸逐渐加重，她父守着空荡荡的国库十数年，夜夜难寐，自己的良心和外界的胁迫犹如两座大山将这他的身躯挤成薄薄一片。
捏着有限的银子，殚精竭虑想让朝廷的钱袋子鼓胀一些，可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又不敢在徐相眼皮子底下做大动作。
徐氏自巍然不动，看户部尚书急的在原地上蹿下跳，只要国库一日亏空，李渡银就一日不敢违背他的命令。
徐仲勉要将所有根基不够稳如磐石的能臣从赵凛身边拔除，让君主无兵可用。
他是一只猛虎，松闲自适地盘踞在龙椅四周，懂得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当年徐氏架空皇权，势倾天下的时候也没想过要改朝换代，取而代之。
后来李渡银犹豫再三，最终为明哲保身不曾伸出援手，却也谨慎的没有落井下石对日渐式微的徐党踩上一脚，因此徐相不曾对他发作。
可李渡银明白，曾经佞臣强横狡诈，却守着最后一丝法纪，圣上用日久月深的蛰藏向他证明天威不容侵犯，反倒激起了虎兽余怒。
徐相善解人意的不追究，犹如悬在李渡银头上的铡刀，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砍断绳索呼啸而来。
李渡银心中忐忑不定，既怕又悔，只能逼迫自己的孩子在子辈之间迂回尝试。
他可以称得上蛇鼠两端，左右不得逢源，有过做实事的念头，又从未踏实迈出脚步，只能日日龟缩在两峰之间的孔洞里，祈祷旁人想不起他的存在。
户部国库复查迫在眉睫，即便如此，即便如此，李渡银都不曾心生反意，他忠的是这天下江山！
李穗知道，父亲一直抱着此生未尽之时为百姓做一二微末贡献，可惜，他太怯懦了。
她不知从哪生出一股水浇不熄的愤怒，凛声驳道，“那是侯府谢家！所有人都为讨好徐氏汲汲营营，吹捧外戚坐大是天恩垂怜，就连你父……”
李穗看到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瞬息之间冷静下来，转口续道：
“危难之间，更见真情，彼时只有谢家直道而行，几代嫡系中正护君，刚正廉直，不为人所动摇，你这个假设……这假设……”
陆知予静静看着李穗，“事无不改。”她不擅长安慰，见李穗脸上还贴着厚厚的假面，一双杏眼被肥肉挤成小小一团，将声音软了下来。
“只是假设而已，我说的也不全对，你觉得不妥，那是好事，不过也得细细思量，否则下回摔跟头的就是自己。”
陆知予顿了顿，从她眼中看到闪烁微光，说，“你若入朝为官，定是个忧国恤民的好臣子。”
李穗怔松，凝目回视：“我是女子，并非禾三，他能出入县衙，可以为弱女子奔波出头，李穗又是谁？借几天旁人的壳子，我还不至于找不到北。”
“是女子又如何？翼国律法，金科玉律写着女子可入朝为官。”
陆知予说的一本正经，李穗双眉紧锁，片刻后一骨碌从塌上爬起改为跪坐：“你不是来真的吧？当年朝廷颁布此令的时候说过，女子凡涉仕途者，绝姻缘。
“为的就是不被夫家拿捏乱了朝政根本，起初女子科考热潮四起，挤破脑袋都要穿上一身官衣深袍，可后来呢？
“不提为女子单独设立的门槛有多高，过程艰难曲折犹如登山越岭，只看结果便知，这是一条苦旅，坚持下来的人，寥寥无几。”
对于这些，陆知予思虑更多，她从祖父那里听说过女大人的生平后续，只觉她们犹如一根根被泼水浸湿的柴火。
想要将自己燃烧发出灼灼明火照亮黑夜，可惜湿木难燃，冒出的都是滚滚浓烟。
陆知予的声音响起：“不仅如此，女子为官饱受诟病，一半来自于根深蒂固的世俗之见，另一半在于律法本身，为朝廷正义之士不容。”
徐家出皇后，三代女子皆为凤命，先帝“执宰”之时尤甚，定下女子能够做官的规矩，是为了投其所好，为了提高女子地位而不得已为之的做法。
那些女子本可亮如星辰，堪比明辉，可掺杂着侵染皇权的野心，那就变了味。
“你找庄大夫有什么用？禾辛跟他没什么交情，人老成精，什么话都套不出来，倒不如从谢汕秋那里想想办法，他今日行为反常，像是下了决心。”
陆知予对谢汕秋的了解比李穗多一些，但也仅限于脾性嗜好，对于朝堂上的牵扯知之甚少。
上一世她能在闺阁女子中交出最为优异的答卷，是当家主母的典范，虽身份是假，内在却真，她将从祖父那学到的浩瀚敏思束之高阁，用心做一位贵妇。
为亲，为夫，为子，唯独不为自个本身。
感怀旧事不明智，好在如今醒悟的还不算太晚，她想要弄明白的东西不少。
可是陆知予不着急，蛰伏在暗处的东西正在渐渐浮出水面，她要做最有耐心的垂钓者。
祖父说过智深勇沉，无事不往，无往不利。
于是她说：“我只是好奇能立下铿锵重誓的人，究竟会为了什么违背诺言，谢汕秋既要入局，就不会没有准备，账簿事关重大，上面不会置之不理。”
李穗颔首，回想谢汕秋自现身后的一言一行：“可扔出一个异姓王，侯府嫡子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一些，他吃下那笔银子想干什么？”
谢家荣光，历年最久，只要翼国一日不倒，不彻底改朝换代，这侯府爵位就依旧是他们的囊中之物，取或不取，拿是不拿，都稳当当的放在那里。
君子端方，正直如兰，说的就是谢家子谢汕秋，这样的人，弯腰捡泥垢，白靴染灰尘，李穗想不通。
陆知予问：“御史直言进谏，所图为何？”
李穗答：“为国为民，为名为心。”
陆知予说：“眼下情形无非两种，一，谢家不满现状包藏祸心，以清正为表，暗行不轨，私下敛财所图甚大。”
李穗的呼吸逐渐加重，她父守着空荡荡的国库十数年，夜夜难寐，自己的良心和外界的胁迫犹如两座大山将这他的身躯挤成薄薄一片。
捏着有限的银子，殚精竭虑想让朝廷的钱袋子鼓胀一些，可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又不敢在徐相眼皮子底下做大动作。
徐氏自巍然不动，看户部尚书急的在原地上蹿下跳，只要国库一日亏空，李渡银就一日不敢违背他的命令。
徐仲勉要将所有根基不够稳如磐石的能臣从赵凛身边拔除，让君主无兵可用。
他是一只猛虎，松闲自适地盘踞在龙椅四周，懂得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当年徐氏架空皇权，势倾天下的时候也没想过要改朝换代，取而代之。
后来李渡银犹豫再三，最终为明哲保身不曾伸出援手，却也谨慎的没有落井下石对日渐式微的徐党踩上一脚，因此徐相不曾对他发作。
可李渡银明白，曾经佞臣强横狡诈，却守着最后一丝法纪，圣上用日久月深的蛰藏向他证明天威不容侵犯，反倒激起了虎兽余怒。
徐相善解人意的不追究，犹如悬在李渡银头上的铡刀，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砍断绳索呼啸而来。
李渡银心中忐忑不定，既怕又悔，只能逼迫自己的孩子在子辈之间迂回尝试。
他可以称得上蛇鼠两端，左右不得逢源，有过做实事的念头，又从未踏实迈出脚步，只能日日龟缩在两峰之间的孔洞里，祈祷旁人想不起他的存在。
户部国库复查迫在眉睫，即便如此，即便如此，李渡银都不曾心生反意，他忠的是这天下江山！
李穗知道，父亲一直抱着此生未尽之时为百姓做一二微末贡献，可惜，他太怯懦了。
她不知从哪生出一股水浇不熄的愤怒，凛声驳道，“那是侯府谢家！所有人都为讨好徐氏汲汲营营，吹捧外戚坐大是天恩垂怜，就连你父……”
李穗看到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瞬息之间冷静下来，转口续道：
“危难之间，更见真情，彼时只有谢家直道而行，几代嫡系中正护君，刚正廉直，不为人所动摇，你这个假设……这假设……”
陆知予静静看着李穗，“事无不改。”她不擅长安慰，见李穗脸上还贴着厚厚的假面，一双杏眼被肥肉挤成小小一团，将声音软了下来。
“只是假设而已，我说的也不全对，你觉得不妥，那是好事，不过也得细细思量，否则下回摔跟头的就是自己。”
陆知予顿了顿，从她眼中看到闪烁微光，说，“你若入朝为官，定是个忧国恤民的好臣子。”
李穗怔松，凝目回视：“我是女子，并非禾三，他能出入县衙，可以为弱女子奔波出头，李穗又是谁？借几天旁人的壳子，我还不至于找不到北。”
“是女子又如何？翼国律法，金科玉律写着女子可入朝为官。”
陆知予说的一本正经，李穗双眉紧锁，片刻后一骨碌从塌上爬起改为跪坐：“你不是来真的吧？当年朝廷颁布此令的时候说过，女子凡涉仕途者，绝姻缘。
“为的就是不被夫家拿捏乱了朝政根本，起初女子科考热潮四起，挤破脑袋都要穿上一身官衣深袍，可后来呢？
“不提为女子单独设立的门槛有多高，过程艰难曲折犹如登山越岭，只看结果便知，这是一条苦旅，坚持下来的人，寥寥无几。”
对于这些，陆知予思虑更多，她从祖父那里听说过女大人的生平后续，只觉她们犹如一根根被泼水浸湿的柴火。
想要将自己燃烧发出灼灼明火照亮黑夜，可惜湿木难燃，冒出的都是滚滚浓烟。
陆知予的声音响起：“不仅如此，女子为官饱受诟病，一半来自于根深蒂固的世俗之见，另一半在于律法本身，为朝廷正义之士不容。”
徐家出皇后，三代女子皆为凤命，先帝“执宰”之时尤甚，定下女子能够做官的规矩，是为了投其所好，为了提高女子地位而不得已为之的做法。
那些女子本可亮如星辰，堪比明辉，可掺杂着侵染皇权的野心，那就变了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