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储君

  归家时李穗乘轿入府,一路上都在思索陆知予说的话,“眼下天下已定,正统不再屈尊后戚之下,翼国正是百废待兴的好时候。

  “即便谢家真的心存反心,也该知道如今不是一个好时候,不过事无绝对,我说的第一种情形便是如此。

  “然,假若你心中仍然不愿将谢氏看作奸佞,不若换一个思路来想,他们忠的究竟是什么?

  “是国还是君?”

  四人抬的小轿悠悠晃着,外头小厮尽可能让脚步落的平稳,可还是颠散了李穗的思绪,她竭力追寻着那个答案,闻见热浪中飘来湿咸的气息。

  “要落雨了。”李穗如是说。

  深山半腰,夏雨骤急,天边将才还是红彤彤一片,如今就已然灰暗下来,不远处云层电闪雷鸣,照出一张比雨夜还要苍白的脸。

  瘦削,俊美,那双眼晴清亮无比,深深的嵌在眼眶之中,无法令人忽视那瞳孔中映射出来的光芒。

  衣料霞光、珍稀玉璧在男子身上不仅没能衬托出他的气质,反而更显累赘。

  那是一张自带威严的脸,即便是置身于人烟罕至的山里,在滂沱大雨之间,在闪烁的天光下近乎是一只妖异精怪,也必然是精怪里最高贵的那个。

  院公一手持伞,臂间搭着张狐绒大氅,脊背有些弯曲,甲寅虽然已经尽全力挺直,弧度却仍旧明显。

  甲寅的声音不大,却让人在霹雷间也能听的清清楚楚,“主子,亭子风大,小心着凉。”

  院公利落抖开大氅为他披上,不妨对方突然开口:“伯爷。”

  院公浑身一震,竭力稳住心神,僵直的身体一刹那变得更加紧绷,这个称呼将他勉力撑起的脊梁尽数压垮,甲寅吞下苦涩,哑声道,“请主子吩咐。”

  这是男子在那之后头一回开口,他将视线从珠帘雨幕中移开,落在甲寅身上,问:“怎的又叫起主子来了?上回我让你停手的时候,你不听。

  “如今这声主子,我受不起。”

  甲寅腮帮紧鼓,自知有错,不敢辩驳,只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祷告,希望男子不要动怒,伤及自身。

  “伯爷,同我说说话吧,大师说,这里风水宜人,良益于病,我便在这待了十三年,大夫说思虑伤身,焦心劳神,你便将所有诗书笔墨全都收了起来。

  “但凡伯爷端来的药,我皆尽数饮下,前半生你们赞我是与生俱来的储君,如今我只是一个羸弱无能的病患。”

  甲寅大骇,当即跪落在地,将头深深埋下,看不得眼前之人如此自怨自艾,贬低自己,一时悲从中来,大喊:“主子!您是天命之子,必能逢凶化吉!

  “眼下这些只是您的劫难,只要渡过去……渡过去就一定能逢凶化吉,万事亨通!”

  赵逸勾了勾嘴角,唇边荡出一抹笑意:“和我说说外面吧,”

  他的笑极清极淡,稍不留神就顺着风雨飘向远方,赵逸无意在言辞上纠缠,将头转向山冈,“母后,她可还安好?”

  大雨携着凉意眷顾了炎热的盛夏,给圣都带来了一刻短暂的喘息。

  陆旭酩踏雨而来,只带一二忠仆进了陌野居。

  正在堂中想着事情的陆知予一愣,看见匆匆赶来的陆旭酩,起身问候:“父亲怎么这个时辰来了?怎么不等雨停一停?”

  陆旭酩接过青萝递来的干帕子随意擦了擦,刚想张口,倏然皱了皱眉,“满满院子里服侍的人还是太少了些,下次我再挑些可信的人过来罢。”

  陆知予浅笑,点了点头,将其余人都遣了下去,只留了青萝陪着:“父亲急着赶来定是有话要说,厨房热着姜茶,我让青霜去端来,您边喝边说。”

  陆旭酩这才想起这趟过来的目的,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既然满满不愿父亲将你当作需要家人庇护的孩子,那我就直说了。

  “今日我在宫中述职,向圣上禀告太子近来的学业情况,原本一切如常,并未发生任何不妥,然而,半途进入一人,看样子像是圣上身边的羽卫。

  “自从多年前羽卫被废之后,他们中有一部分人便隐在了暗处,不再以天子近卫的身份办事,而是参照锦衣卫的形式成为了天子的听记。”

  陆知予“嗯”了一声,“这些人的作用不小,甚至可以监察百官言行,父亲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妥的地方?”

  陆旭酩摇头,“那些事情原不该我听,可是圣上在见完暗羽卫之后突然龙颜大怒,听记私密,我已心生退意,可圣上却令我上前。

  “问了一句让我没有头绪的话,圣上说,今年我朝税收几何?”

  陆知予猛地抬头,圣上看见了那本账簿!她追问道:“圣上可同父亲说起原由?”

  “并未,听见我的答话过后,圣上沉默了很久,可父亲看得出来,那是动了真火。

  “圣上仁爱,即便是对待徐氏都不曾赶尽杀绝,这是我第一次从他的眼里看见杀意。

  “而今日正是清案召开的日子,为父收到消息,说谢家小子竟然也收到了承天府的传召,想着时辰对得上,便往谢家去了信。”

  陆知予又问:“父亲为何在这个当口同他们联系?这样岂不是会受到圣上猜忌?”

  陆旭酩叹了一声,“我和谢震素有交情,若是不问,心里如何都过不去,况且那谢汕秋还是父亲之前想为你找的夫婿,事情虽没有成,那也是有情义在的。

  “况且我百般打听,都没有听见旁人口风,百姓之间说法纷纭,流言稍微传上几次,都会离真相更远,我只能去问谢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陆知予将煮好的姜茶递给陆旭酩,“父亲先喝口汤。”

  陆旭酩继续道:“我收到的回信若是无事便罢了,可那谢震却要我与他断绝关系,不要企图替他说话,他与我都算是老臣了,更是多年的老朋友。

  “我却从没有听到他说这样的话,思来想去仍然觉得不妥,父亲只好来寻你帮着理一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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