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示忠

  “砰”的一声炸响,碎片四溅,青白花瓷落在谢震脚边,像是宣告着这场谈话的失败。

  谢震的手有些颤抖,望着失手打翻的茶杯出了半晌的神,“要不是陆家寄来的这封信,你还要瞒着我到什么时候?”

  他这辈子没同人发过脾气,没想到第一回气极却是发生在自己儿子身上。

  谢汕秋想要上前,被余怒未消谢震一掌挥开,“既然你心里已有了主意,我这个做父亲的虽然阻拦不了,可听的权利总该还是有的吧?

  “那元风你决定怎么处理?我让你及时斩断联系,你偏逆道而行!

  “如今我们根本不欠他元二什么,他求的我都已经尽数给了,你以为让庄术邱出手真的有那么容易吗?

  “再者说,元二要为给兄长治疗,本就花费甚多,同周申合谋也不是没有可能,你倒好,自作聪明,将矛头引向自己,是觉得这些年谢家过得太安稳了?

  “还是当真把自己当作运筹帷幄的谋士了?觉得可以凭一己之力剑动乾坤了!”

  谢汕秋自进来之后便垂首而立,他即使低着头,身量也比父亲还要高些,看得谢震一时有些恍惚。

  谢震这么些年毕竟不曾和人唱过红脸,见谢汕秋稳如清松的样子,忍不住叹了一声。

  心中无端生出几分淡淡的惆怅,轻声道:“我儿,你该为你的母亲想一想。”

  听见这句熟悉的话,谢汕秋猝然抬头,无悲无喜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挣扎,“父亲,我从前总是想不明白,你为何甘愿维系眼前的状况,一味追求稳定。

  “你总说之所以百般容忍是为着不让母亲难做,后来才知道,实际上是你自己根本没有下定决心走哪条路。”

  说着说着,谢汕秋忽然蹲了下来,用手将地上的瓷片拢到一处,“父亲,当初你就做过选择,可能是年头久了,忘了。

  “可发生过的事情,如何能当做没有?就算你渐渐偏移了选择,忘却初心,或是看着四下太平不想再折腾了,那些人就能将这件事轻轻揭过了吗?”

  他从形状不一的瓷片中挑出一片放在手上,示意谢震看,“我们早已同他们一道,成了共生共死的存在,父亲清正,视性命与前途无无物,这个我们暂且不提。”

  谢震瞳孔微缩,神情黯淡下来,想要解释什么,嘴唇嗫嚅两下还是没有开口。

  “他们若剑走偏锋,心怀叵测也就罢了,就算拼个粉身碎骨,儿子也不会如了对方的意。

  “谢家世代忠心,不能在我这里断了根本,您从小就教导我明理济事的道理,十三年前您没错,如今就更不能错。”

  谢震默然片刻,低声开口,“你说的这些,父亲都明白,我不是想走回头路,我只是——”

  “只是想找一条对谁都好的路?”谢汕秋打断他,带着不容忽视的锐利,一字一句顿道:“父亲,天子只有一个,也只能有一个。”

  谢震颓然坐回椅中,“大师说,太子逸恢复的几率十不足一,直至今天,也没有传来任何喜讯。

  “我有时候也会想,是不是做错了,守着这十分之一都不到的希望,真的是正确的吗?

  “现太子赵奕臻,虽不如太子逸那般出挑,却也是唯一的嫡皇子,至少他身体康健,不会随时就……随时就……”

  谢震的语气充满不甘,他明明说的是赵奕臻,却忍不住想起曾经那个人。

  他唤赵逸,是上苍赐予翼国最珍贵的存在,是天生的储君,命定的帝王。

  太子逸体恤民情,治下有方,虚怀若谷,善纳雅言,懂得制衡之道,常听劝谏,擅用武将,就连谏官孙清那样一丝不苟的人物都在赵逸身上挑不出错。

  他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好苗子,那些想要刁难他,考验他的人,尽数会被他的心胸所俘获,为他的才能所折服。

  他的师长爱重他,后辈敬仰他,百姓臣服他,就连百般滋味在心头的圣上也很难对他露出不虞的脸色。

  他是举国之力培养出来的储君,即便出身让他自诞辰那日起就戴上了代表着尊贵的冠冕,可赵逸仍旧凭借自己的努力成为了最当之无愧的太子。

  太子殿下拥有最忠心的臣子,谢震就是其中的一员。

  不知道是不是越璀璨的人生,就越容易落幕,太子逸薨在了他十八岁那年,无数朝臣百姓扼腕叹息,争相追思。

  他们不知道,原本性命垂危的太子逸被人救下藏了起来。

  谢震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心胆俱裂,生出无尽的庆幸,他惊喜于自己看好的储君尚在人世,只要赵逸还活着。

  只要众望所归的太子逸还活着,他们就能够结束这屈辱的日子,他们对赵逸有着几乎执着的信任。

  仿佛只要太子逸成为了下一代君主,这荒唐的后戚时代就会迎来结束。

  但是真当谢震赶到,令他惊骇的是,彼时华光覆体,不怒自威的太子逸成了风一吹就要倾倒,烈阳一照,就会融化的模样。

  上天收回了祂的恩赐,只留下一片虚无,谢震心中发问:

  这样的赵逸还是太子逸吗?

  他们根本来不及应对,很快,满朝文武迎来徐皇后的震怒,多少忠义之士,实干之臣死在腥风血雨里,甚至还来不及缅怀。

  正统一派以迅雷之势翻盘,虽代价惨重,却也第一回迎来了一场意义重大的胜利。

  可没等谢震为此感佩,就见圣上又降一道旨意,大致意思是说,皇后再次有孕,若生下皇子,则由这个孩子继任翼国太子。

  这无疑狠狠抽了他们这些人一巴掌,大师说,借地势地灵蕴养终究不能彻底根治,还需要一个契机。

  那大师是被师门赶出来的小徒弟,因为钻研他道为师门不容,他说的契机有伤阴德。

  谢震不肯不同意,这么多年便一直同另一方拉锯着不希望太子逸沾上那些阴私的东西。

  谢汕秋将瓷片一块块捡起,“太子逸不曾坠其名,这就够了。

  “父亲,轮到我们示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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