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困惑
庄术邱脸色一变，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禾雨，问道：“所以你早就认识老夫？”
此认识非彼认识，他要问的不是这张脸，而是自己的身份。
禾雨垂眸，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之前那个问题又重复了一遍，而后就变得同藤椅旁那颗刻满沟壑的大树一般静默。
庄术邱对于她来说与陌生人无异，父亲告知的那些不过对方漫漫人生路上的一小截，她猜不透他的打算，更不知道他是否会将自己的身份告知他人。
只有了解对方所求之后方能心平静和的坐下来谈一谈，才能有周旋的余地。
禾雨的话似乎是触到某种禁忌，庄术邱凝视禾雨许久后顿然将眼神移开，落到悉悉簌簌的树荫下。
他们两人都没有说话，院子里的三两仆从早就退下了，场面一时静的可怕，率先打破这片宁静的是庄术邱。
玩世不恭的老头突然收起那张嬉皮笑脸，沉声道：“你是谁家的孩子？”
禾雨不再坚持，欠身行礼，举手投足无一处不妥，只不过这次她行的是女眷之礼。
“家父陆旭酩，十岁那年随父上都，在茴香城又幸见过庄老一面，那是没将您认出来，知予失敬。”
庄术邱抬头想着，“啊”了一声，伸手隔空虚点陆知予，说道：“你就是那个养在陆缅身边的丫头，怎么画成这个样子，你祖父将你当男娃子养的？”
陆知予解释道：“祖父并不知我行事，一切都是知予的主意。您问的，予已尽数答过，如今不知庄老可否替晚辈解惑了？”
庄术邱哈哈大笑两声，“丫头，你瞧瞧这才几句话的功夫，你都问上三遍了，罢罢罢，我答你就是。
“不过你这性格同陆缅还真像，活是一个模子里雕出来的，也别杵这了，搬个凳子自坐吧，免得陆缅到时候写信来骂我欺负他宝贝孙女。”
陆知予不常听祖父提起圣都官员的事情，更没听说过庄术邱同他之间的交情，但对方这熟念的语气，也不像作假，于是依言从一旁捞了把木凳坐下了。
庄术邱絮絮说道：“既然你是陆缅的孙女，那么知道那些事情也不足为奇，老夫的确发过誓——此生宁愿见死不救也不插手人间富贵。
“里头的鸡毛狗碎就不同你说了，但三不医是真的，掌权，多财，作恶者求到我面前，那老夫只能说我才疏学浅，没那个能力。
他平和地看着陆知予，老顽童彻底变成了一个满目慈祥的长辈，庄术邱问道：“予丫头，你觉得我方才说的这些条件算什么？”
陆知予思忖道：“应当是您为自己设下的行医法度。”
庄术邱笑了，眼缝快活地跳起舞来：“予丫头说的没错，世人都说医者仁心，上面那几条就是我的‘心’，不仁不义，不偏不倚。
“我见过数不清的勋贵皇权，夺人性命不过瞬息之间，老夫就是天上的神仙也救不过来。”
他眯起眼抬头去捉树叶间遗落的光束，“可无权无势处于世间最底层的人不一样，他们被有些贵人称之为蝼蚁，靠勋贵指甲缝里洒的泥都能活上好一阵。”
陆知予静静听着，庄术邱却觉得这个比喻有些不妥了，想了想又改口道：
“说的不雅不雅了，老夫不是说他们指甲缝里有泥，总之是那个意思就对了，予丫头别不爱听。
“老夫游历过几十处地方，大大小小的郡县都去过，越往山里走这种感觉就越深。
“我从前是太医，自以为传承家世渊源，自小博览医书，面对沉疴宿疾都犹有一战之力，可有时候还不如一个山里的赤脚大夫，他们治病不讲投鼠忌器。
“从不畏首畏尾，有什么病治什么病，什么事都不如保住自己的性命更重要，可他们缺药材，医理也不成体系，许多法子都是口口相传。
“传来传去变了味也不晓得是在哪里出的错，尽管如此，也比老夫曾经笃信的那些虚头巴脑要有用的多。”
陆知予道：“民间亦有高人，庄老这些年下来，同四处乡野大夫交流，于医术一道应当进益不少。”
“唔，”庄术邱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迥然，接不住这句赞似的想要躲避陆知予的视线，他叹了一声，“恰恰相反，老夫的医术不进反退。
“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我远游就是为了修心，接触更多疑难杂症来磨练自己，可等到真正接触之后我才觉得曾经犹如井底之蛙坐井观天。”
陆知予道：“学海无涯，不可穷尽，庄老若是觉得传承下来的古方更加绝妙，也可以同正统医学结合，未必不能让之发扬光大。”
庄术邱又笑，“放心吧，老夫还用不着你个小丫头来开解，想不通也是一件好事，比当初总想着自己无所不能的要好。
“治病的过程里，我遇见了两座大山，一座山叫贫乏，当地村民可能要翻十座山头才能找到一个大夫，就算众志成城将人坚持不懈地带到医者面前。
“就又会发现他们没有足够银子，若碰上好心的大夫，还有医治的可能，但然后呢？”
陆知予在心中默道：他们会发现长期无法与外界互通的地方存储的药材根本不足，归根结底，仍旧是因为贫穷。
庄术邱正经起来像个循循善诱的老师，他开始说起另一座大山，也是困住他本心的一道天堑。
“有时老夫不得不去思索‘人命如草芥’这句话是以谁的视角说出来的，是‘贵人’吗？还是‘贱民’自己？
“深山里条件恶劣，各种各样原因导致当地百姓疾病频发，我曾上门一户一户游说他们看病就诊，将带去的药材尽数熬成药汤发给村民。
“可来我那领药的根本没有几个，他们心里善良，害怕浪费好东西，却也愚昧，不将自己的性命视若珍宝，不愿挣扎，说着自己烂命一条便开始自轻自贱。”
说到这里，陆知予思有所感，与庄术邱对视，听见他说：“我的医心受阻，至今未能明晰，便想教个徒弟试试，没准你的道和老夫的不一样呢？”
此认识非彼认识，他要问的不是这张脸，而是自己的身份。
禾雨垂眸，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之前那个问题又重复了一遍，而后就变得同藤椅旁那颗刻满沟壑的大树一般静默。
庄术邱对于她来说与陌生人无异，父亲告知的那些不过对方漫漫人生路上的一小截，她猜不透他的打算，更不知道他是否会将自己的身份告知他人。
只有了解对方所求之后方能心平静和的坐下来谈一谈，才能有周旋的余地。
禾雨的话似乎是触到某种禁忌，庄术邱凝视禾雨许久后顿然将眼神移开，落到悉悉簌簌的树荫下。
他们两人都没有说话，院子里的三两仆从早就退下了，场面一时静的可怕，率先打破这片宁静的是庄术邱。
玩世不恭的老头突然收起那张嬉皮笑脸，沉声道：“你是谁家的孩子？”
禾雨不再坚持，欠身行礼，举手投足无一处不妥，只不过这次她行的是女眷之礼。
“家父陆旭酩，十岁那年随父上都，在茴香城又幸见过庄老一面，那是没将您认出来，知予失敬。”
庄术邱抬头想着，“啊”了一声，伸手隔空虚点陆知予，说道：“你就是那个养在陆缅身边的丫头，怎么画成这个样子，你祖父将你当男娃子养的？”
陆知予解释道：“祖父并不知我行事，一切都是知予的主意。您问的，予已尽数答过，如今不知庄老可否替晚辈解惑了？”
庄术邱哈哈大笑两声，“丫头，你瞧瞧这才几句话的功夫，你都问上三遍了，罢罢罢，我答你就是。
“不过你这性格同陆缅还真像，活是一个模子里雕出来的，也别杵这了，搬个凳子自坐吧，免得陆缅到时候写信来骂我欺负他宝贝孙女。”
陆知予不常听祖父提起圣都官员的事情，更没听说过庄术邱同他之间的交情，但对方这熟念的语气，也不像作假，于是依言从一旁捞了把木凳坐下了。
庄术邱絮絮说道：“既然你是陆缅的孙女，那么知道那些事情也不足为奇，老夫的确发过誓——此生宁愿见死不救也不插手人间富贵。
“里头的鸡毛狗碎就不同你说了，但三不医是真的，掌权，多财，作恶者求到我面前，那老夫只能说我才疏学浅，没那个能力。
他平和地看着陆知予，老顽童彻底变成了一个满目慈祥的长辈，庄术邱问道：“予丫头，你觉得我方才说的这些条件算什么？”
陆知予思忖道：“应当是您为自己设下的行医法度。”
庄术邱笑了，眼缝快活地跳起舞来：“予丫头说的没错，世人都说医者仁心，上面那几条就是我的‘心’，不仁不义，不偏不倚。
“我见过数不清的勋贵皇权，夺人性命不过瞬息之间，老夫就是天上的神仙也救不过来。”
他眯起眼抬头去捉树叶间遗落的光束，“可无权无势处于世间最底层的人不一样，他们被有些贵人称之为蝼蚁，靠勋贵指甲缝里洒的泥都能活上好一阵。”
陆知予静静听着，庄术邱却觉得这个比喻有些不妥了，想了想又改口道：
“说的不雅不雅了，老夫不是说他们指甲缝里有泥，总之是那个意思就对了，予丫头别不爱听。
“老夫游历过几十处地方，大大小小的郡县都去过，越往山里走这种感觉就越深。
“我从前是太医，自以为传承家世渊源，自小博览医书，面对沉疴宿疾都犹有一战之力，可有时候还不如一个山里的赤脚大夫，他们治病不讲投鼠忌器。
“从不畏首畏尾，有什么病治什么病，什么事都不如保住自己的性命更重要，可他们缺药材，医理也不成体系，许多法子都是口口相传。
“传来传去变了味也不晓得是在哪里出的错，尽管如此，也比老夫曾经笃信的那些虚头巴脑要有用的多。”
陆知予道：“民间亦有高人，庄老这些年下来，同四处乡野大夫交流，于医术一道应当进益不少。”
“唔，”庄术邱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迥然，接不住这句赞似的想要躲避陆知予的视线，他叹了一声，“恰恰相反，老夫的医术不进反退。
“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我远游就是为了修心，接触更多疑难杂症来磨练自己，可等到真正接触之后我才觉得曾经犹如井底之蛙坐井观天。”
陆知予道：“学海无涯，不可穷尽，庄老若是觉得传承下来的古方更加绝妙，也可以同正统医学结合，未必不能让之发扬光大。”
庄术邱又笑，“放心吧，老夫还用不着你个小丫头来开解，想不通也是一件好事，比当初总想着自己无所不能的要好。
“治病的过程里，我遇见了两座大山，一座山叫贫乏，当地村民可能要翻十座山头才能找到一个大夫，就算众志成城将人坚持不懈地带到医者面前。
“就又会发现他们没有足够银子，若碰上好心的大夫，还有医治的可能，但然后呢？”
陆知予在心中默道：他们会发现长期无法与外界互通的地方存储的药材根本不足，归根结底，仍旧是因为贫穷。
庄术邱正经起来像个循循善诱的老师，他开始说起另一座大山，也是困住他本心的一道天堑。
“有时老夫不得不去思索‘人命如草芥’这句话是以谁的视角说出来的，是‘贵人’吗？还是‘贱民’自己？
“深山里条件恶劣，各种各样原因导致当地百姓疾病频发，我曾上门一户一户游说他们看病就诊，将带去的药材尽数熬成药汤发给村民。
“可来我那领药的根本没有几个，他们心里善良，害怕浪费好东西，却也愚昧，不将自己的性命视若珍宝，不愿挣扎，说着自己烂命一条便开始自轻自贱。”
说到这里，陆知予思有所感，与庄术邱对视，听见他说：“我的医心受阻，至今未能明晰，便想教个徒弟试试，没准你的道和老夫的不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