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罪己

  听见“百官退朝”的时候,庄椟还沉浸在方才的对话里,元风的表现太天衣无缝了,在牢狱里分明还咬死不说,等到了勤政殿就能口若悬河了么?

  当然不是,他的良知又不是被摄了魂魄的活尸,在真龙眼皮子底下就能起死回生?

  可无论他怎么审,换多少句措辞,元风和周申说的都万变不离其宗,从头到尾的谜题都给他们解了,他还能怎么做?

  庄椟只能作罢,他倒也不曾刁钻问过,承天府这些年的风气那叫一个贴近民生,十分接地气,骤然成了明察秋毫的判官,不受到猜忌才叫有鬼。

  既然圣上愿意接受那套说辞,那庄椟也不钻牛角尖,匆忙将案子断了把银子收进国库才是正紧事。

  他刚迈完最后一级阶梯,就看见了搓着手等在一边的李渡银,庄椟加快步子:“李大人等在这里做什么?这天能叫人烤干了,快快往檐下站站去去暑气。”

  李渡银:“不打紧打不紧,这不是圣上吩咐要跟承天府交接赃银的事么?庄大人,这案子算是了了吧?”

  庄椟奇怪看他一眼,凑近道:“方才不就盖棺定论了么?圣上一槌定音,李大人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李渡银连忙摆手:“哪里哪里,我就是惦记着银子那点事,”他呸了一声。

  “这姓元的和姓周的不是个东西,那么大笔钱也敢贪,可怜百姓背都抻不直了,兜里还没个响。嘿嘿,有个事想麻烦庄大人。”

  “什么事?”

  “嗨,这回不是要辛苦承天府的弟兄们走一趟磨山镇吗?就是那些受了潮的票子,你看能不能……”

  庄椟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未竟之意,李渡银是想要看看那些纸币还有没有补救的可能,虽说羽卫说了它们已经四五分裂了,可他还是不死心。

  “这算什么事?李大人就算不说,我也是要把东西一并运回来的,到时候把东西都拉到户部去,你看着拾倒拾倒。”

  李渡银“呵呵”笑,正儿八经作了个揖:“谢过庄大人。”

  他们谁也没说那笔银子恢复之后会用在哪里,庄椟也不深究,他毕竟是出了名的和稀泥,哪怕掌着承天府也是如此。

  不过同李渡银道别之后,一抹精光久违地出现在庄椟眼中,然后很快消失不见了。

  陆旭酩带着重重心事走在后头,望着庄椟和李渡银两人凑在一块叽里呱啦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又瞥见比他出来还早的谢震缀在末尾。

  想了想收到的回信,终究还是没有同对方说话,快步离开了。

  想到女儿跟他说的那些事,他自己心中尚且一团乱麻,觉得万分挫败,自己教出来的学生果然不如父亲带出来的,就连满满都看得比他要清楚一些。

  如今的陆旭酩虽称不上两耳不闻窗外事,但也算是一心只为辅佐太子殿下,他的存在感随着太子的不作为而变得渺小起来。

  谁知他这样的收敛沉寂竟还让大满找了上来,“陆大人,圣上有请。”

  陆旭酩一惊,压下浮动的心神,低声应“是”。

  勤疏殿背后就是小书房,这是十年前宫廷兵变成功后加设的,为的就是能够勤勉克己,拯翼国于沉疴之间。

  他弗一进来,便听见赵凛的声音传来:“陆卿,你可知勤疏殿的来历?”

  陆旭酩垂下头:“伎工于习,事成于勉(注),圣上勤政是万民之福。”

  “那‘疏’字又该怎么解?”

  “圣上是为了警醒自己,勿要松懈、怠堕忽略,勤疏相宜,相得益彰。”

  赵凛将一封奏折放下,“太傅慧心妙舌,差点就将朕都带偏过去。”

  “臣惶恐!”

  赵凛抬眼看过来,沉默半晌,开口道:“这殿名是朕后来改的,取意没那么复杂,说的是朕的一生。

  “孜孜矻矻只是为了疏通淤积,使朝堂通畅使百姓受益,这是朕毕生心愿,汲汲营营都要达成的夙愿。”

  “圣上仁心,必然能得偿所愿。”

  赵凛摇了摇头,眸子里写满了无奈:“怎么你们都爱称颂朕的仁意?这当真是个能救人于水火的好东西吗?”

  陆旭酩屏息着,不知道该怎样答才巧妙,于是说:“圣上德行兼具,体恤百姓的苦难,博爱众人,不苛政不暴戾,何尝不是天下之福?”

  大满在旁边微不可查的点头,显然也很赞同,赵凛叹了一口气,“陆卿知道朕今日为何不令庄椟拔树寻根吗?”

  “臣愚钝。”陆旭酩的头仍旧低垂,可那双耳朵却竖了起来,“还请圣上为臣解惑。”

  赵凛挥了挥手,大满立即将一道密折递到陆旭酩手中,“你自己看吧。”

  陆旭酩双手接过,还未来得及道谢便愣在原地,这字迹他很熟悉,可组合在一起就令他无端困惑起来。

  “罪己折?”他匆匆扫过其间的每一个字,心神大震,猛然抬头看向前方:“这是先太子的奏本?怎么……”会出现在圣上手里?

  赵凛站起身来,踱到盘踞着两条金龙的香炉前,拿过盏清水将香浇灭,“谢震拿来的,并着请辞的消息一起递上来。”

  陆旭酩觉得自己即使隔着即将消散的烟雾也不能将圣上的表情看清楚,情不自禁地向前半步,又惊醒般退回来:“先太子竟一直藏于侯府之中?!”

  赵凛笑笑,“你也不相信?”

  陆旭酩此时深刻知悉了谢震那封回信的含义,私藏先太子,谢震他怎么敢?!十个脑袋都不够他砍的!

  他搜肠挂肚想要说些什么,“恕臣失状,谢大人对圣上忠心耿耿,其中许是有些误会也莫不可知,敢问圣上如今先太子身在何处?”

  “刚刚朕就想问了,陆卿怎么一口一个先太子,说的像是人真不在了似的,不吉利。”

  陆旭酩惊惶万状,当即撩衣跪下,身子深深伏地:“臣失言,请圣上降罪!”



  作者有话要说:伎工于习,事成于勉出自宋懋澄《九龠别集·与曹大》,意思是说达到技艺熟练并把事情办好,离不开勤学苦练和努力工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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