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叩问

  倘若将历史比作一条长河,那么上一世局限于宅院之间的陆知予便只窥见了小渠一角。

  直至糊涂就死的时候,她都不知道太子逸尚还在世的消息,只知当时人荒马乱、时盛转衰,在朝官员皆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如今一切皆在提前,也不知是好是坏。

  作为其中推波助澜的一环,陆知予更是功不可没,然而太子逸一招釜底抽薪却直接将时局推向胶着。

  倘若换了任何一家站出来自称是太子逸的救命恩人,圣上都要忌惮万分,可偏偏这个人姓谢,被封异姓王的忠义侯。

  “忠义”二字不是玩笑,谢汕秋的祖父便是倾尽全力把烜赫一时的徐氏党首拉下了马。

  而徐仲沔也是看见父亲大势去矣之后才大义灭亲,对亲父反将一军向圣上示忠,得以让剩余的徐党获得喘息的机会。

  虽不料换了狼首依旧野心勃勃,但这些也都是后话了。

  忠义侯即便是承了祖上的荫蔽,可也是真材实料的忠心耿耿,有投身为国,九死不悔之意。

  这样的人,就算是为着江山考虑,圣上也不会重罚,更何况赵逸本身就是一个被牺牲的棋子,赵凛对其尚存着愧疚之心,又怎么会赶尽杀绝呢?

  不得不说,这是绝佳的解决方式,却也不尽然。

  陆知予暗自叹了口气,对上青萝犹在气恼的眼神,安抚道:“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先让禾辛出去躲上几日吧。

  “好在储君更替就在眼前,那些人暂时还顾不上咱们,出去避避风头也好。”

  这边禾辛“落荒而逃”的消息很快传到谢言的耳朵里,此人喜上眉梢,连忙赶去禀告,刚走到院里却见自家主子正跪在庭中受罚。

  谢言大惊,登时就想转身离去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什么事?”谢汕秋问。

  谢言的头几户要折断在肩膀上,眼睛紧紧地盯着地面不敢抬头,他咬了咬舌头,定神回道:

  “公子,属下按照您的吩咐在女子面前不断为禾辛扬名造势,如今他已经不堪其扰躲出城去了。”

  谢汕秋嘴边噙了一抹笑,“知道了,继续盯着那边,但也要小心些,那院子附近定然埋伏着他们的人。”

  “是。”谢言沉沉应道,视线四下一扫,周围都是来来往往的仆从,谢汕秋就那样挺身跪在庭院中间。

  院子里洒扫的杂役,擦洗的丫鬟,无论是修枝的、浇水的还是替公子行走的,都不曾回避。

  谢言本不该多嘴,可光是这样看着他心里就觉得被紧紧揪着似的,忍不住开口道:“公子,属下让他们都下去吧。”

  “不用了,”谢汕秋偏头,“外头是怎么说的?”

  谢言心思急转,眼下皇室那头还并未放出风声,便知道公子问的是关于禾辛的事情,想了想说道:“禾辛那边倒是比前些日子的风头还要盛些。

  “人送外号香闺梦里人,大街小巷都有谈论此事的人,禾家的门都快让人给敲破了,就连墙也被扒秃了不少。

  “不过这件事里不仅有属下的人鼓风,就连贺公子也插了手。”

  “贺渝?”

  谢言点头,“是贺公子身边的贴身扈从,贺十七这几日都同我们的人一道在钟庭街支摊,做代写的生意。”他摸了摸鼻子,又补了一句:“比咱们的生意还要好。”

  “人倒比法子听着新鲜。”

  “是啊,那贺公子平时不声不响的没看出来——”

  谢汕秋看了他一眼,让谢言忽然就失了语,低声道:“属下失言。”

  “你先下去吧,一切安排照旧,珩安那边……不要做多余的事。”

  谢言离开之后,谢汕秋身边又恢复到一种异常的宁静,院中的人虽然走走停停,但没发出过一点响声,沉寂在这久了都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双耳失了聪。

  谢震相信他,将事情的主动权交给自己的儿子,是觉得他能周全安排好一切,这个周全不是顾全自己,而是一定要保全好太子逸。

  可事实却是太子逸将责任都揽在了自己身上,上请罪折的人是他,苏醒之后让谢家瞒而不报的人是他,就连磨山镇的来往也同样是赵逸授意。

  其实太子逸究竟做过些什么呢?

  他在那些为数不多的清醒日子里,众人皆以赵逸的性命为主,对他的命令选择性遵从,他像一只破碎的布偶,由着他们缝缝补补。

  他们将太子逸推向风急浪高的海里,却还要让对方独自掌舵对付声势汹汹的波涛,这样的做法背弃了谢家的祖训。

  谢震是文臣,谢家向来没有什么家法,子孙犯了错不会让他们去宗祠跪祖宗,他们要叩问的自己的心。

  他觉得上一辈人要将下一辈人托举起来送到阳光底下,然后将在内心嚼了一辈子的准则毫无保留的教给他们,剩下的就都是子辈自己要做的事。

  若是路走偏了,也不用声色俱厉地给予惩罚,而是应该让他们自己想明白,当接过前人火种的时候,要怎样才能保持火光不灭地走下去。

  谢震让谢汕秋跪在自己的院子里,而不是他的主院,一方面是怕夫人站在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将他指责成这世上最绝情绝义的父亲。

  另一方面则是未来跟着谢汕秋以及照顾他起居的都是这些人,若他自己立不住,主子丢了脸面失了宠信,底下就会人心不稳。

  他要让谢汕秋想清楚,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谢震离开之前曾留给儿子这样一段话:“君视你为知己是幸,你若如此就是祸,汕秋,你是仰望着太子长大的,所以忍不住孺慕,情不自禁地觉得亲近。

  “可惜你爹没将你生在帝王家,这辈子你都只是一个忠臣,做不了享受君主庇护的子弟,皇子臻才是太子的弟弟,你不是。

  “不摆正自己的位置,就算受了托庇,也终究还是要还的啊。”

  谢汕秋静默地想,他曾在无尽的岁月里等待他衷心的主君凯旋,年轮层层叠叠他却觉得时间无比漫长,因为他也曾怀疑过自己的选择。

  所以才会在太子逸一遍遍展现出令人折服的魄力时深深感叹,自己没有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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