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困扰

  谢汕秋跪在这里,周遭的人目不斜视地忙碌,在尽忠职守的同时默默维护着自家主子的尊严。

  不过这些小心翼翼的回护只能算是锦上添花,毕竟谢汕秋根本不在意这些,倒不能说是超然物外的自适,而是一种心不在此间的闲淡。

  他既然同父亲做了不一样的选择,就不可避免的需要承担一定的风险。

  太子逸已然有整整十年不曾出现在世人眼前,他曾被世人称为天生的君主,命定的帝王,可谁都不知上天赐予的殊荣何时会收回。

  时隔多年,太子是否还是过去的那个太子呢?

  谢汕秋其实并不知道,说愚忠也好,说盲目也罢,他在紧锣密鼓的局势里窥见一丝甘愿让自己俯首称臣的影子,便这样义无反顾地走下去了。

  父亲说的对,对于皇室而言,他们自上而下的施恩都有着严格的限度,像如今这般便是过了界。

  君臣惺惺相惜是个好词,可若在这份宠信里头昏了头就是大大的罪过了。

  谢汕秋从不是一个激进的人,他更加追求平稳,然而庄太医说的那一番话就犹如悬在头顶的尖刀,公平尖锐地对着每一个意图忠于赵逸的人。

  “三年内,老夫自当全力以赴。”

  “那三年以后呢?”

  庄大夫并没有回答,他蹒跚着脚步离去,十年前为着社稷生民,庄术邱放下恩怨出手相救,从阎王手中抢命收效甚微,这位神医圣手颓然了许久。

  谢汕秋想出言安慰,可看见赵逸那双平静翕然的眼之后他就一下子释然了。

  时间不是衡量得失的标志,无论是三年还是一年,外物而已,总比将满满光阴虚耗在病榻上要来得值得。

  那是谢汕秋第一次踏足那处山雾缭绕的地方,他对赵逸说道:“进城的马车已经安排好了,是臣外家的人自山陵县而来,可信。

  “其余的东西臣皆已安置妥当,您务必要万全自身,殿下是天上月云中景,还请您莫要为了臣和父亲涉险。”

  赵逸问:“所以便由着你们做孤的踏板么?你猜猜孤走得可安心?”

  谢汕秋动容道:“能为殿下分忧是臣的荣幸。”

  “孤不习惯踩着救命恩人的手往前走,”赵逸看向他,“你想要为孤谋算,可孤亦想求一个结果,有一个问题困扰了孤很久。

  “可能等错过这次机会,可能就再也问不出口了。”

  赵逸的问题在当时并没有得到回答,他嘴边掩着帕子看向自己的父皇,“倘若过去重演,臻儿是否也会同儿子一般被父皇放弃?”

  赵凛并没有说话,他只是深深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说:“回来了就好。”

  赵逸理解赵凛,他是个合格的储君,得失利弊,家还是天下,太子逸能够分得清楚,在没有出事之前,他只想尽己所能迫切地为这个国家做些什么。

  骤然事变之后,在闭上眼的那一瞬间,他的心其实是宁静的祥和的,前因后果如同画卷一般在眼前展现,他想:这样也好。

  可许多年过去,父皇好像还是没怎么变,和记忆中的那个男人一样,勤勉努力、毫不懈怠,忍辱含垢、能屈能伸,唯独少了一丝身为君主的王霸之气。

  徐氏蠢蠢欲动,从未消散过觊觎之心,父皇千辛万苦蛰伏许久夺回来的权柄终究免不了被一点点蚕食。

  赵逸不怪罪赵凛的放弃和利用,这位父亲借助自己的孩子将丑恶的天撕开一角,之后勤勤恳恳,却没能还天下河清海晏。

  赵凛实在是太心软了,这样的人,是守护不了天下,做不到安国宁家的。

  因此在赵逸见到赵凛的第一面,这个沉疴缠身整日都被病痛折磨着的人只想确认一件事,那就是圣上究竟有没有下定决心剜肉补疮。

  赵凛不曾告知他答案,父子俩也就只说了那一两句话,再没有其他温情关怀和久别重逢的叙旧。

  可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就是很奇妙,血缘之间尚且两颗心隔着千山万水,几乎没有多少交集的赵逸和谢汕秋,他们却成了互相最懂对方的人。

  谢汕秋从太子逸的眼神里读出了一种决然,那种比刀光还要锋利的东西支使着他前进。

  若赵逸的生命只剩下三年,他便化作锋镝,殿下所指的方向就是他要到达的彼岸。

  他愿意化作凌厉的枪刺替翼国刮骨去毒,补足圣上的仁心所不能企及的地方。

  这是谢汕秋跪在这里悟出来的结果,君待我以诚,我侍君以忠。

  他的试探早已得出了答案,故而不需要再等待,谢震说他们应当将双脚并肩而立,不偏不倚地站在忠义的这一方,随时准备着为自己的王死而后已。

  可谢汕秋却觉得不对,他是为知己而战。

  他撑着地站起身子,招了招手,候在角落的人立刻出现在谢汕秋的身后,“请公子吩咐。”

  “卫一的下落还是没有找到吗?”

  后者摇了摇头,有些羞愧,“属下会继续找的,就算是将圣都翻过来也一定会把卫一找出来的。”

  谢汕秋沉吟半晌,“去给陆家大小姐去一封信,就说我请她喝茶。”

  “是。”谢语应声转身而去。

  他最先注意到陆知予的确是因为她是陆缅亲自教出来的女子,而陆缅又是太子逸的老师。

  谢汕秋不曾受过陆老太傅的教导,可从太子逸的文章里就能窥见许多不同寻常的东西。

  他从陆大人和陆老太傅的书信往来中逐渐描绘出关于陆知予的画像。

  在他眼中,她有着柳叶般的眉毛,淡而不疏。

  有着灵狐一般狡谐的眼睛,不笑的时候是一方沉静的清潭。

  她的鼻翼上面有一丝俏皮的弧度,听古老的传言说这样的姑娘脾气都是软软糯糯的,最重要的是她们很善良。

  她在同自己的祖父谈论的时候,嘴角一定会微微翘起,清清润润地表达着独立的思想,不管那些话有多么与众不同。

  后来见到陆知予之后,他才知道,再精雕细琢的想象都描绘不出半分她的美。

  最主要的是,陆知予实在聪慧,她拒绝了自己想要谢陆两家合作的想法,却明白了自己的暗示。

  在太子对谢家严防死守的时候,一封毫不起眼的罪己折出现在勤疏殿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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